城西的浓烟尚未完全散去,焦糊味混杂着一种皮肉烧灼后的诡异香气,在苍远城的空气中弥漫,如同末日降临的不祥预兆。赵珩立于城北武库前的狼藉街道上,手中紧握着那枚粗糙的木牌和灼烫的青铜令牌残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京凤……柒……」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词,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死状惨烈的袭击者尸体。这些人,是死士,是弃子,更是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组织伸出的毒爪。李员外家的大火,武库的袭击,绝非孤立事件,这是一场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全面破坏!
「殿下,」亲卫队长上前一步,脸色凝重,「武库已全面戒严,内外排查了三遍,确认再无潜伏贼人。库内军械辎重完好,只是……守库的刘校尉,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冷箭射杀了。」
「冷箭?从哪里射来的?」赵珩眼神一寒。
「角度刁钻,来自……来自对面民房的屋顶。我们的人冲上去时,只找到这个。」亲卫队长递上一枚小巧的、闪着幽蓝光泽的弩箭箭头,显然淬有剧毒。
又是暗杀!斩除熟悉防务的军官,进一步制造混乱和指挥断层。对手的手段,狠辣而精准。
赵珩接过弩箭,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凉,心中的怒焰却愈发炽烈。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落入敌人的圈套。
「传令:一、全城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四门紧闭,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格杀勿论!二、征调所有城中青壮,由军中老卒带领,分段守护城墙,尤其是受损的西北段,连夜抢修加固!三、所有粮仓、武库、水源地、指挥所等重要区域,加派三重守卫,守卫人员需互相监督,陌生面孔一律扣押审查!四、组织救火队,全力扑灭城西余火,抢救未焚毁物资,安抚受灾百姓,若有趁乱劫掠、散布谣言者,立斩!」
一连串命令清晰果断地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亲卫队长精神一振,抱拳领命:「是!殿下!」
「还有,」赵珩补充道,声音压低,「暗中派几个绝对可靠的人,盯住那几个昨日前来施压的粮商大户的府邸,特别是与李员外交往密切的。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但不要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混乱的苍远城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虽然依旧恐慌,但开始展现出一种有序的抵抗姿态。士兵和民夫们扛着沙袋、木石,奔跑在通往城墙的各条街道上;救火的人群呼喝着,用水桶和湿棉被扑打着残存的火苗;巡逻队的脚步声比以往更加密集和沉重。
赵珩没有返回守将府,而是直接登上了北面城墙。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墙体上满是刀劈斧凿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几处垛口已经坍塌,用临时找来的门板、家具勉强堵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石味。
陈锋正在这里督促进修防,见到赵珩,连忙迎了上来,他脸上除了烟尘,更多了一层疲惫和忧虑。
「殿下,您怎么上来了?这里太危险!」
「站在哪里不危险?」赵珩望着城外远处北狄大营连绵的灯火,语气平静,「城西情况如何?」
「大火基本扑灭了,」陈锋叹了口气,「李员外家……烧得只剩一片白地,颗粒无存。周边烧毁了十几户民宅,死了三十多人,伤者过百。百姓怨声载道,士气……很低落。」
「怨气是必然的,但我们要把这怨气,引向城外的北狄蛮子,引向那些吃里扒外的内鬼!」赵珩沉声道,「李狗儿情况怎么样?」
「军医看过了,伤势不轻,失血过多,但性命无碍,用了药,睡着了。」
赵珩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北狄大营灯火通明,人喊马嘶之声即便隔着这么远,也能隐约听到,似乎在频繁调动,酝酿着风暴。
「陈将军,你觉得,兀术后天总攻的消息,有几分可信?」赵珩忽然问道。
陈锋沉吟片刻:「李狗儿拼死送出的情报,应当不假。但……兵不厌诈。也有可能,兀术是故意放出风声,让我们紧张备战,消耗我们的精力,然后提前发动袭击。」
「不错。」赵珩赞许地看了陈锋一眼,「所以,我们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从现在开始,就要当做北狄随时可能攻城来准备!」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城内内应选择在此时纵火、袭击武库、暗杀军官,闹出这么大动静,难道仅仅是为了制造恐慌?他们难道不怕打草惊蛇,让我们加强戒备,增加他们主子攻城的难度?」
陈锋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他们在试探,」赵珩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试探我们的反应速度,试探我们的布防弱点,更重要的是,他们在为某种更大的阴谋创造条件——比如,打开城门!」
陈锋倒吸一口凉气:「开城门?!他们敢!」
「狗急跳墙,有何不敢?」赵珩冷笑,「别忘了云鹤道人是怎么死的。这些‘京凤’的疯子,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传令下去,四门守将,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擅开城门,违令者,守将及其直属上官,皆斩!同时,每门加派一队侯府亲卫,持我令牌,监督执行!」
「是!」陈锋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世子殿下这是要行霹雳手段了。
就在这时,一名哨兵突然指着城外喊道:「殿下,将军!你们看!北狄大营有动静!」
赵珩和陈锋立刻凝神望去。只见北狄大营方向,突然分出了一支约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打着火把,如同一条蠕动的火蛇,并没有直接冲向苍远城,而是沿着城墙外围一定距离,开始高速奔驰,同时发出尖锐的唿哨和怪叫。
「是扰敌之策!」陈锋经验丰富,立刻判断道,「他们想干扰我们修城,疲惫守军精神!」
果然,城墙上正在忙碌的士兵和民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吸引,不少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紧张地望向城外。
「不要慌!继续干活!」赵珩提高声音,沉稳下令,「弓弩手戒备,但没有命令,不许放箭!节省箭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有些骚动的城墙暂时稳定下来。
那支北狄骑兵绕着城墙跑了小半圈,见城上反应不大,似乎觉得无趣,又或者是接到了其他命令,唿哨一声,便如来时一般,迅速撤回了大营外的黑暗之中。
但经此一扰,城上的气氛更加凝重了几分。所有人都明白,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小小序曲。
「殿下,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有末将守着。」陈锋见赵珩眼底带着血丝,劝道。
赵珩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张闯回来了。
「殿下!」张闯快步走到赵珩身边,压低声音,「有线索了!」
赵珩精神一振,示意陈锋继续督工,自己则和张闯走到城墙一角相对僻静的地方。
「说。」
「遵照您的命令,我找了老匠人仿制了三枚令牌,然后派了三个机灵可靠的兄弟,分别去了码头苦力聚集的茶棚、城南的骰子巷和城西烧剩下的那片区域附近溜达。」张闯语速很快,「前两处没什么发现,但在城西,拿着仿制令牌的兄弟刚在一个馄饨摊坐下不久,就感觉有人盯上了他。他假装吃完离开,绕了几个圈子,发现确实有个瘦小的身影在暗中跟着他!」
「哦?」赵珩眼神锐利起来,「人呢?」
「那兄弟机警,没直接动手,把人引到了我们预设的一个死胡同里。」张闯脸上露出一丝得意,「我和另外两个兄弟早就埋伏在那儿,一下就把那小子按住了!没惊动任何人!」
「干得好!」赵珩赞道,「人在哪里?问出什么了?」
「关在守将府的地牢里,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不过,我们搜了他的身,」张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找到了这个。」
布包里,是几块碎银子,一些零碎铜钱,还有——一张折叠得很小的、材质特殊的桑皮纸。
赵珩接过桑皮纸,展开。借着城墙上火把的光亮,他看到纸上用某种特殊的墨水,画着一副简易的图案——那是一只形态更加抽象、线条却更加凌厉的凤凰,凤凰的利爪之下,踩着一个模糊的、似乎是代表苍远城的方框。而在凤凰的旁边,写着一个字:
「捌」。
编号捌!
赵珩的心跳陡然加速。云鹤道人是「柒」,这个跟踪者是「捌」!「京凤」组织在苍远城,至少有两个编号成员!不,可能更多!李员外家的令牌残片,说明「柒」可能在那里出现过,或者李员外本身也与之有关。这个「捌」,是负责外围联络?还是执行其他任务?
这张图又是什么意思?凤凰踩踏苍远城,是象征他们的破坏行动?还是……某种行动计划的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