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涸的河床像一道巨大的伤疤，蜿蜒在无垠的荒原上。底部堆积着被岁月磨平棱角的卵石，以及一丛丛顽强扎根的耐旱灌木。两侧是高耸的土壁，遮挡了大部分视线，也遮蔽了他们的行踪。
冷焰、石虎和阿芜三人，沿着河床底部，沉默地向北行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石虎在前探路，独眼如同最警惕的猎鹰，扫视着前方和两侧土壁的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阿芜走在中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坚韧，她紧紧跟着石虎的脚步，不敢落后。冷焰断后，她不时回头，凝神倾听着身后的动静，袖中的手指始终扣着那枚淬毒瓷片。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卓力格的惨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巴图族长和巴鲁生死未卜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队伍只剩下三人，食物和清水也所剩无几，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沙沙……沙沙……」
只有脚步摩擦碎石的声音，以及风吹过河床边缘高草的呜咽。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弯道。石虎抬起手，示意停下。他侧耳倾听了片刻，又仔细嗅了嗅空气。
「有股……淡淡的腥气。」石虎嘶哑着低语，独眼眯起，盯着弯道后方。
冷焰也凝神感知，空气中除了尘土和干草的味道，确实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腥膻味。不像是野兽，更像是……人身上长期不清洗混杂着血污的味道。
「戒备。」冷焰言简意赅，身体微微弓起，进入了临战状态。
阿芜紧张地抓住自己的衣角，呼吸都放轻了。
石虎从腰间缓缓抽出他那把厚重的弯刀，刀身在透过土壁缝隙照射下来的稀疏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微光。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冷焰和阿芜留在原地，自己则如同幽灵般，贴着土壁，悄无声息地向弯道摸去。
冷焰示意阿芜蹲下身，借助一块凸起的岩石隐藏身形，自己则移动到另一个方向，与石虎形成犄角之势，目光死死锁定弯道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河床里只剩下风声。
突然，弯道那边传来了石虎压低到极致的、如同气流摩擦的声音：「过来……看。」
冷焰心中一凛，对阿芜做了个「绝对不要动」的手势，然后同样悄无声息地潜行过去。
绕过弯道，眼前的景象让冷焰瞳孔微微一缩。
就在弯道后面不远处的河床底部，歪歪扭扭地倒伏着三具尸体！看装束，正是那群阴魂不散的流寇！其中一具，赫然是那个脸上有交叉刀疤的光头头领！
他们死了！
而且死状极惨。光头头领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惊愕与痛苦，他的喉咙被整个割开，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皮袄。另外两个流寇，一个心口插着他们自己人的短刀，另一个则是后脑勺遭受重击，颅骨明显凹陷下去。
血迹尚未完全干涸，显然死亡时间不长。
石虎蹲在尸体旁，用刀尖轻轻拨动检查着，独眼中满是凝重。「不是我们的人干的。」他低声道，「伤口干净利落，都是一击毙命。杀人的，是个老手，而且……不止一个。」
冷焰也注意到了，现场除了流寇杂乱脚印外，还有几双不同的脚印，鞋底纹路更统一，步伐间距稳定，显示出良好的训练素养。这些脚印延伸向河床的另一个方向，消失在前方的另一个弯道后。
「黑吃黑？」冷焰蹙眉。流寇之间为了财物内讧并不稀奇，但看这手法，又不完全像。
「不像。」石虎摇头，用刀尖指了指光头头领腰侧，「他的钱袋还在。如果是内讧，不会不搜刮财物。」
冷焰心念电转。不是内讧，那会是谁？黑熊部落的追兵？他们追上这群流寇，顺手解决了？但黑熊部落的人为什么要杀流寇？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找他们？
一种更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看来，除了流寇和黑熊部落，还有第三批人在找我们。」冷焰的声音低沉下去，「或者说，在清理这片区域的‘眼线’。」
石虎站起身，独眼望向那些陌生的脚印消失的方向，眼神锐利：「这些人，不简单。」
就在这时，一直紧张地躲在弯道另一边的阿芜，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力压抑的短促惊呼！
冷焰和石虎瞬间回头，只见阿芜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两人立刻闪身回到阿芜身边，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他们刚刚走过的河床下游远处，出现了几个模糊的人影！那些人影行动迅捷，正在沿着河床快速向上搜索，看其矫健的身手和统一的装束，正是黑熊部落的血爪卫士！
追兵竟然也找到了这条河床！而且距离他们已经不远！
前有来历不明的神秘杀手，后有精锐追兵！他们再次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绝境！
「不能往前了！」石虎当机立断，看向两侧陡峭的土壁，「上去！找个地方躲起来！」
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留在河床底部，无论向前向后，都会暴露。
冷焰没有丝毫犹豫，目光迅速扫过两侧土壁。左侧土壁相对平缓，有一些可以借力的灌木和凸起，但顶部地势平坦，缺乏遮蔽。右侧土壁更加陡峭，近乎垂直，但在大约两人高的位置，有一处向内凹陷的浅坑，坑口垂挂着一些枯藤和杂草，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帘幕，似乎可以藏人。
「右边！那个浅坑！」冷焰立刻指向右侧。
时间紧迫，追兵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已经越来越近！
「快！我托你们上去！」石虎低吼一声，率先冲到右侧土壁下，蹲下马步，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做成一个人梯。
「阿芜先上！」冷焰推了阿芜一把。
阿芜虽然害怕，但知道此刻不容迟疑，她咬紧牙关，踩上石虎坚实的手掌。石虎低喝一声，猛地向上一送！阿芜借力攀住了陡壁上的缝隙和草根，手脚并用，艰难地向上爬去。她身体轻盈，虽然惊险，但还是成功地爬到了那个浅坑边缘，扒开枯藤，钻了进去。
「灰狼，快！」石虎看向冷焰。
冷焰也不客气，同样踩上石虎的手掌。石虎再次发力，冷焰身形矫健，如同灵猿，三两下就攀了上去，也迅速钻入浅坑。
浅坑不大，勉强能容纳三人蜷缩着蹲下，坑底堆积着干燥的泥土和落叶。洞口垂落的枯藤和杂草，确实形成了一道不错的遮蔽，从下方很难发现。
「石虎！快！」冷焰和阿芜蹲在坑口，焦急地向下望去。
石虎深吸一口气，向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猛地蹬踏在土壁上，单手抓住一块凸起的岩石，庞大的身躯竟然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如同壁虎般向上攀爬！
就在他即将够到浅坑边缘的时候，下游追兵的身影已经清晰地出现在了弯道口！
「在那边！河床上有人！」一声厉喝传来！
几名血爪卫士立刻发现了正在攀爬的石虎，纷纷举起手中的弓箭和投矛！
「嗖！嗖！」
两支利箭带着破空声，闪电般射向石虎！
石虎身处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射中！
千钧一发之际，冷焰猛地从浅坑中探出半个身子，右手疾挥！
「叮！叮！」
两点寒星从她手中激射而出，精准地撞在了那两支箭的箭杆上！是两枚小小的、边缘磨得锋利的石子！虽然没能将箭矢完全击落，却成功让它们偏离了方向，擦着石虎的身体射入了土壁！
石虎趁此机会，手臂用力，猛地向上一窜，终于抓住了浅坑的边缘。冷焰和阿芜立刻伸手，合力将他拉了上来。
几乎就在石虎双脚离开下方视线的同时，又是几支投矛和箭矢狠狠地钉在了他刚才悬挂位置的土壁上，发出沉闷的「哆哆」声。
好险！
三人蜷缩在狭窄的浅坑里，心脏狂跳，大口喘息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冷焰透过枯藤的缝隙，紧张地向下窥视。
那几名血爪卫士已经冲到了浅坑下方。他们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目光扫过陡峭的土壁和上方的浅坑。显然，他们发现了刚才这里有人攀爬，并且进行了反击。
「刚才爬上去那个，好像中箭了？」一个血爪卫士盯着土壁上那些深深嵌入的箭矢和投矛，有些不确定地说。
「肯定受伤了！这麽高摔下来也够呛！搜！他们肯定躲在这附近！」另一个像是小头目的血爪卫士下令道。
几名卫士立刻分散开来，在河床底部和两侧土壁下方仔细搜索。有人用长矛不断捅刺着茂密的灌木丛，有人则试图寻找可以攀爬上去的路径。
冷焰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要有一个卫士试图攀爬他们所在的这面土壁，就很容易发现这个浅坑！
幸运的是，这面土壁过于陡峭，难以攀爬，那些卫士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相对平缓的左侧土壁和河床前方的弯道。
「头儿，这边没有！」
「前面发现几具流寇的尸体！刚死不久！」
「什么？流寇的尸体？」那小头目显然吃了一惊，立刻带人向前方弯道跑去。
趁着下方搜索的间隙，冷焰迅速观察了一下这个浅坑。坑洞比从她用手轻轻拨开表层的落叶，指尖触碰到了一些坚硬的、冰冷的东西。
是几块散落的、灰白色的骨头。看形状，像是某种小型动物的骨骸。除此之外，角落里似乎还有一个半埋在土里的、腐朽的皮囊。
冷焰没有时间细究，她的注意力主要还在下方的追兵身上。
只见那几个血爪卫士查看了流寇的尸体后，显得更加警惕和紧张。他们聚在一起，低声快速交谈着。
「……手法利落，不是一般人。」
「会不会是……‘那些人’？」
「嘘！别乱说！赶紧搜完回去复命！这地方邪门得很！」
他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但「那些人」三个字，却清晰地传入了冷焰的耳中。她心中一动，看来这些血爪卫士，似乎知道那些神秘杀手的来历，而且颇为忌惮。
「头儿，还往上搜吗？这上面看起来不好爬，而且……」一个卫士抬头望了望陡峭的土壁，尤其是冷焰他们藏身的这个方向，似乎有些犹豫。
那小头目也抬头看了看，目光在垂挂着枯藤的浅坑位置停顿了一瞬。
浅坑内的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冷焰的手已经握紧了瓷片，石虎的弯刀也微微出鞘，阿芜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
如果被发现，唯有拼死一战！
然而，那小头目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惧色。「算了！这鬼地方不宜久留！那几个逃犯估计也跑不远，我们沿着河床往前追一段，要是没有发现，就立刻回去报告！」
「是！」
几名血爪卫士似乎都松了口气，不再停留，迅速集结，沿着河床向前方，也就是那些神秘杀手离开的方向追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河床的另一个弯道后面。
浅坑内的三人，又静静等待了许久，直到确认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几乎虚脱。刚才那一刻，实在是太过惊险。
「他们好像很怕‘那些人’？」阿芜小声问道，脸上还带着后怕。
石虎看向冷焰，独眼中带着询问。
冷焰沉吟道：「看来这片区域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除了兀术的王庭势力、黑熊部落这样的爪牙、流寇，还有一股让血爪卫士都忌惮的神秘力量在活动。」她想起那些流寇干净利落的死状，以及血爪卫士交谈中透露出的恐惧，「这股力量，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无论如何，暂时我们安全了。」石虎沉声道，他小心地拨开枯藤，向下观察了一番，确认河床底部空无一人。
「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冷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蜷缩而有些麻木的身体，「追兵虽然往前去了，但很可能还会回来。我们必须离开河床，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休整，然后想办法弄点吃的和水。」
他们的水囊几乎已经空了，食物也只剩下最后一点肉干。
石虎和阿芜也站了起来。阿芜不小心踢到了坑底那个半埋的皮囊，皮囊翻滚了一下，从里面掉出一个小巧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物件。
那是一个……箭头？但形状很奇特，不是北狄常用的那种扁平带倒刺的箭镞，也不是胤朝军队制式的三棱锥，而是一种更古朴、带着些许卷云纹的造型。
冷焰弯腰捡起了那个箭头，入手沉甸甸的，虽然锈蚀严重，但依然能感受到其精湛的铸造工艺。这不是现今草原上任何部落常见的样式。
她又拿起那个皮囊。皮囊已经腐朽不堪，一碰就碎，但从残留的痕迹看，似乎原本是用来装箭的箭囊。
「这箭头……样子好怪。」阿芜也注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