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的硝烟与血腥被远远甩在身后，冷焰一行人如同受伤的野兽，沉默地在密林中穿行。仇恨是支撑他们脚步的唯一燃料，但现实的困境却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
巴图族长和两名幸存的灰雁战士——名叫巴鲁和卓力格的兄弟，身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眼神空洞又灼热，复仇的火焰与灭族的悲痛在他们体内激烈冲撞。石虎的左臂伤口崩裂严重，简单的包扎根本无法止住流血，他的脸色因失血而苍白，独眼中的凶悍却未曾减少分毫。阿芜手臂上的刀伤不深，但她始终紧紧跟在冷焰身边，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像一只护主的幼兽。冷焰自己，肩胛处的钝痛和腿伤未愈的滞涩，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她的体力与精力。
他们急需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整、疗伤，更需要食物和药品。
「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逃下去了。」冷焰停下脚步，靠在一棵古树上微微喘息，目光扫过疲惫不堪的众人，「我们必须有一个明确的目标。」
巴图族长哑声道：「太阳之女，如今北狄草原，兀术的爪牙遍布，哪里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后的麻木。
冷焰从怀中取出那枚从刀疤头目身上搜出的黑色熊爪令牌，令牌粗糙冰冷，上面还沾染着暗褐色的血渍。「正因为哪里都不安全，我们才要自己创造安全区。」她的指尖摩挲着令牌边缘，「黑熊部落的人刚屠了你们的营地，抢了物资，正志得意满。他们绝不会想到，刚刚被他们灭族的‘死人’，会敢主动找上门去。」
石虎独眼一亮：「主人的意思是……冒充他们的人？」
「不是冒充。」冷焰眼神冰冷，「是‘借尸还魂’。他们不是搬走了营地的物资吗？我们就扮成押送部分物资返回黑熊部落的小队。」
阿芜担忧道：「可是……我们对黑熊部落内部并不熟悉，很容易暴露。」
「我们不需要深入他们的核心。」冷焰分析道，「黑熊部落规模不小，吞并了灰雁部落后，势力范围扩大，人员也必然混杂。我们只需要一个借口，靠近他们外围的据点，获取我们急需的东西——药品、食物，更重要的是……情报。」
她看向巴图族长：「巴图，你对黑熊部落周边的地形和他们的附属小部落了解多少？」
巴图族长努力从悲痛中集中精神，思索片刻，道：「黑熊部落的主营地在西北方向的‘黑石谷’，易守难攻。但在主营地外围，有一些依附于他们的小聚落和交易点。距离这里最近的一个，是往西大约一天半路程的‘野马坡’，那里有一个小集市，常有黑熊部落的人和零星商队往来，管理相对松散。」
「野马坡……」冷焰沉吟，「就是那里了。」
计划既定，接下来便是伪装。众人将身上显眼的、带有灰雁部落特征的物品尽数掩埋或丢弃。换上从被杀黑熊武士身上剥下的、相对完好的皮甲和衣物。血迹用泥土和草汁大致遮掩。冷焰将长发束成北狄男子常见的发式，脸上也涂抹了污渍，刻意压低眉眼，减弱那份过于出众的容颜带来的关注。她将那柄青铜短剑藏于袖中，淬毒瓷片贴身收好。
石虎的伤势最重，需要重点处理。阿芜找来一些具有止血效果的草药，嚼碎了给他敷上，重新紧紧包扎。石虎咬紧牙关，哼都未哼一声。
「我们还缺一个合理的身份和由头。」冷焰晃了晃那枚熊爪令牌，「一个巡逻小队的小头目，奉命押送一批‘重要物资’返回野马坡暂时存放，这个理由如何？」
巴图族长点头：「可行。野马坡确实有时会临时存放一些准备运往主营地或其他地方的物资。」
「‘重要物资’是什么？」巴鲁忍不住问，他们现在除了几袋从敌人那里抢来的干粮，一无所有。
冷焰的目光落在了阿芜身上，微微一闪。「我们‘俘获’了一个来自胤朝的女子，怀疑是奸细，需要押送往野马坡交由那里的管事详细审问。」
阿芜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冷焰的意图。她本就身材纤细，面容清秀，稍作打扮，确实与北狄女子气质迥异。由她来扮演这个“俘虏”，既能解释他们这支小队为何会带着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也能为他们的行动增加一层合理的掩护——押送奸细，自然需要谨慎行事，减少与其他人的不必要的交流。
「我明白该怎么做。」阿芜低下头，主动将头发弄得更乱，在脸上抹了把灰，眼神也变得惶恐不安，缩起了肩膀。
一切准备就绪。这支由“阵亡”的灰雁族长、“凶悍”的独眼护卫、“惶恐”的胤朝女俘以及几名“沉默”的黑熊部士兵组成的特殊小队，朝着野马坡的方向出发了。
一路上，他们刻意避开大道，专走僻静小路。幸运的是，并未再遇到“影蛛”或黑熊部落的大队人马。偶尔遇到零星的牧民或猎人，看到他们这队“黑熊部落”的人马，尤其是被绳索象征性捆住双手、显得楚楚可怜的阿芜，都纷纷避让，不敢多看一眼。黑熊部落的凶名，成了他们最好的护身符。
一天半后，一片地势渐高的草坡出现在视野中。坡上散落着几十顶大小不一的帐篷，炊烟袅袅，人声马嘶隐约可闻。一些简陋的栅栏将核心区域围了起来，入口处有手持弯刀的武士守卫。这里就是野马坡集市。
冷焰示意众人停下，进行最后的检查。「记住，我们是从鹰愁涧方向过来的巡逻队，头领是‘黑牙’。我是副手‘灰狼’。押送一名疑似胤朝奸细的女子，以及部分缴获的灰雁部落物资，暂时在此落脚，等候进一步指令。」黑牙是那刀疤头目的代号，从他身上搜出的零星物品可以确认。
巴图族长和巴鲁、卓力格深吸一口气，努力将仇恨压到心底最深处，脸上挤出符合黑熊部落士兵身份的、略带倨傲和麻木的表情。
石虎绷紧脸，独眼扫视前方，扮演好护卫的角色。
冷焰压低帽檐，走到队伍最前方，手中握着那枚熊爪令牌，朝着集市入口走去。
「站住！哪部分的？」守卫的武士上前拦住，眼神警惕地打量着他们这一行看起来有些狼狈的队伍。
冷焰抬起令牌，用刻意改变的沙哑声音道：「黑牙队长麾下，副手灰狼。奉命押送物资和一名俘虏回来暂存。」她侧身，让守卫看到后面被石虎推搡了一下、踉跄前行的阿芜，以及巴鲁等人背上背着的几袋干粮。
守卫查验了一下令牌，确认无误，又看了看阿芜那张与北狄人格格不入的、虽然脏污却难掩清秀的脸，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猥琐的笑意：「哟，还是个胤朝的小娘们？细皮嫩肉的。黑牙队长这次收获不错啊，怎么不自己带回去享受？」
冷焰模仿着黑熊部落士兵粗鲁的语气，啐了一口：「呸！队长怀疑她是胤朝派来的探子，事关重大，让我们先送回来关押，等管事大人审问了再说。兄弟们在外拼命，可不敢误了正事。」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守卫不再怀疑，挥挥手放行：「进去吧，右手边第三个帐篷是临时仓库，找管事老蝮蛇登记一下。这女俘……要不要先帮你们‘看看’？」他意有所指地笑道。
「不必了。」冷焰冷冷拒绝，「人要是出了差错，我们可担待不起。」她语气中的强硬让守卫撇了撇嘴，没再说什么。
一行人顺利进入野马坡集市。集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杂乱喧嚣许多。空气中弥漫着牲口粪便、烤羊肉、皮革和劣质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穿着各色部落服饰的人来来往往，大声讨价还价，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穿着胤朝服饰、但明显是走私商人的家伙。
他们按照守卫的指引，找到那个所谓的“临时仓库”——一个比其他帐篷稍大些、门口有个老头看守的破旧皮帐。
看守老头干瘦得像根柴火，眯着一双三角眼，正就着一小碟盐豆喝酒，看到冷焰等人过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干什么的？」
冷焰再次出示令牌说明来意。
「黑牙的人？」老蝮蛇咂咂嘴，放下酒碗，慢腾腾地拿出一个脏兮兮的羊皮卷和炭笔，「登记。物资清单，俘虏信息。」
冷焰示意巴鲁他们将几袋干粮放下，然后沉声道：「物资就这些。俘虏是胤朝女子，姓名不详，怀疑是奸细。黑牙队长特别交代，此女重要，需单独关押，严加看管，等候主营地来人提审。」
老蝮蛇记录着，听到“重要”二字，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阿芜，嘿嘿干笑两声：「重要的胤朝女奸细？嘿嘿，老子在这野马坡看了十几年仓库，还是头一回经手这种‘好货’。」他话语里的不怀好意几乎不加掩饰。
石虎独眼一瞪，上前半步，一股煞气扑面而来。
老蝮蛇被他看得一哆嗦，嘟囔道：「凶什么凶……知道了，单独关押是吧？后面有个堆放杂物的地窖，虽然破了点，关个人没问题。」他指了指帐篷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