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冷焰的伤口,激得她浑身一颤,险些被湍急的水流冲倒。石虎和阿芜一左一右,死死架着她的胳膊,三人咬紧牙关,凭借着最后一口气,终于踉跄着爬上了北狄境内的河滩。
精疲力竭。
三人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河滩上,胸膛剧烈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冰冷的河水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身下汇成一小滩水渍。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更现实的残酷所取代——寒冷、饥饿、伤痛,以及前途未卜的迷茫。
冷焰的脚踝肿胀得更加厉害,肩头的伤口被河水浸泡后,边缘泛白,隐隐有再次发炎的迹象。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那是坠落崖壁时撞击留下的内伤。她仰面望着北狄那显得格外高远、湛蓝的天空,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殿下,您的伤……」阿芜挣扎着爬起身,顾不上自己手臂上还在渗血的刀伤,急忙查看冷焰的情况。看到她肩头纱布下隐隐渗出的血色和脚踝骇人的肿胀,阿芜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她知道,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还……死不了。」冷焰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韧。她缓缓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是一片荒凉的河谷,两岸是陡峭的、覆盖着稀疏植被的山岭,河水轰鸣着向下游奔涌,除此之外,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石虎,」冷焰看向同样在喘息调整的石虎,「确认一下方位,我们具体在什么位置?距离最近的部族聚居点有多远?」
石虎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强撑着站起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山势与河流走向。他常年行走于边境,对北狄的地理虽不如胤朝境内熟悉,但也大致有数。
「殿下,」他辨认了片刻,语气凝重地回道,「如果我没看错,这里应该是黑水河的上游支流,属于……兀术王叔势力范围的边缘地带。」
「兀术……」冷焰眼中寒光一闪。这个名字,如同跗骨之蛆,是她所有噩梦的根源之一。背叛父王,毒杀母妃,追杀她这个正统王裔,与胤朝萧绝、德熙太后之流勾结……北狄的混乱与衰落,此人“功不可没”。
「是,」石虎脸色难看,「这片区域名义上还属于几个中小部族,但他们早已向兀术臣服,定期缴纳贡赋。我们在这里,并不安全。」
冷焰沉默片刻,冷静下令:「不能停留。兀术的巡哨很可能沿着河岸巡逻。阿芜,简单处理一下伤口,我们立刻离开河边,找地方隐蔽。」
「是,殿下。」阿芜连忙应道。她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侥幸未被河水完全浸透的小药囊,里面还有一些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她小心翼翼地为冷焰重新包扎肩头的伤口,又用冷水为冷焰冷敷肿胀的脚踝。
石虎则警惕地注视着河谷上下游的动静,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简单处理过后,三人相互搀扶,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艰难地爬上河岸,钻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北狄的山林与胤朝不同,树木更为低矮粗壮,地表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耐寒的灌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松针和冷冽土壤混合的气息。
每走一步,对冷焰都是巨大的折磨。脚踝的剧痛让她额头上冷汗涔涔,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但她一声未吭,只是紧紧抓着石虎和阿芜的手臂,凭借顽强的意志力向前挪动。
必须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复仇,才能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他们在山林中跋涉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了一处背风的、由几块巨大岩石天然形成的凹陷处,像一个小小的岩洞,勉强可以遮风避雨。
「殿下,就在这里歇息吧,您必须休息了!」阿芜看着冷焰那苍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脸色,心疼地哀求道。
冷焰看了看四周,此地相对隐蔽,视野也尚可,能观察到下方河谷的部分情况。她点了点头,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岩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
石虎迅速在周围设置了一些简单的预警机关——用细线拴住几块松动的石头,若有大型生物或人靠近触碰,便会发出声响。
「殿下,阿芜,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出去找点吃的,再看看情况。」石虎沉声道。三人之中,他的伤势最轻,体力保存也最好。
「小心……若有危险,立刻退回。」冷焰喘息着叮嘱。
石虎重重点头,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岩洞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冷焰粗重的呼吸声和阿芜小心翼翼整理物品的窸窣声。阳光透过岩石的缝隙,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映照着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映照着冷焰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伤痛。
「阿芜,」冷焰忽然开口,声音低沉,「福忠他……临走前,可有说什么?」
阿芜的动作一顿,眼圈瞬间红了。她低下头,声音哽咽:「福伯……福伯推开我,冲向那些人的时候,只喊了一句……‘殿下快走,别忘了给老奴报仇!’」
冷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福忠那干瘦却决绝的背影,仿佛又出现在眼前。那个看着她长大,在母妃去世后依旧默默守护着她,在她最绝望时递上钥匙和食物的老人……最终,用这种惨烈的方式,为她争取了生机。
「他的仇,我记着。所有人的仇,我都记着。」冷焰的声音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刻骨的寒意。
「殿下……」阿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冷焰,「我们……我们真的能报仇吗?这里是北狄,可是……王叔他势力那么大……」
冷焰睁开眼,眸中虽然布满血丝,却异常清明和坚定:「阿芜,你怕了吗?」
阿芜用力摇头,抹去眼泪:「不怕!阿芜的命是殿下救的,殿下在哪,阿芜就在哪!只是……只是看到殿下伤得这么重,还要受苦,阿芜心里难受……」
冷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阿芜的手背,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不少力气。「傻丫头,这点苦,算什么。」她望向岩洞外那片属于北狄的天空,眼神悠远而冰冷,「比起国破家亡,比起母妃含冤而死,比起在胤朝如同牲口般被践踏的日日夜夜……现在的自由,哪怕是带着伤的、岌岌可危的自由,也是甜的。」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兀术势大,不错。但他弑君篡位,残害忠良,横征暴敛,不得人心。北狄看似被他掌控,实则内部暗流涌动,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面旗帜。而我,」她指了指自己,「就是那面旗帜。父王唯一的嫡女,北狄正统的王裔。这就是我最大的资本。」
「可是……我们现在势单力薄……」阿芜依旧担忧。
「势单力薄只是暂时的。」冷焰冷笑一声,「只要我还活着,就有希望。北狄并非铁板一块,总有忠于王室的旧部,总有对兀术不满的部族。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他们,联合他们。就像……在胤朝时,我们一步步织网,最终掀翻萧绝一样。」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阿芜看着自家公主,即使是在如此狼狈落魄的境地,那双眼睛里的光芒也从未熄灭,反而在绝境的打磨下,变得更加锐利和深邃。她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似乎也被这光芒驱散了不少。
「嗯!阿芜相信殿下!」阿芜用力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轻微的、有节奏的鸟鸣声——是石虎约定的安全信号。
片刻后,石虎的身影出现在岩洞外,他手里提着两只肥硕的山兔,肩上还扛着一捆干燥的柴火,脸上带着一丝振奋。
「殿下,周围暂时安全,没发现巡哨的踪迹。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这里暂时是安全的盲区。」石虎将兔子和柴火放下,压低声音说道,「而且,我在东边那座山梁上,看到了炊烟!距离我们这里,大概大半日的路程,应该是一个小部族的聚居地!」
「哦?」冷焰精神一振,「看清是哪个部族的标记了吗?」
北狄各部族通常会在聚居地附近树立带有本族图腾或标记的旗帜或木雕。
石虎摇了摇头:「距离太远,看不真切。但肯定不是兀术直属部族的旗帜,他们的旗帜是黑底金狼头,很显眼。看那炊烟的规模和分布,像是一个中小型部族,大概几百帐的样子。」
冷焰沉吟起来。一个中小型部族,位于兀术势力范围的边缘……这或许是一个机会,但也可能是巨大的风险。
「殿下,我们要去吗?」阿芜问道。
「去,但不能贸然去。」冷焰冷静地分析,「我们不清楚这个部族的态度。他们是真心臣服兀术,还是被迫依附?部族首领是忠是奸?我们必须先了解情况。」
她看向石虎:「石虎,你身手好,脚程快。等天黑之后,你偷偷潜入那个部族附近,不要暴露行踪,仔细观察。看看他们的守卫情况,听听牧民们的交谈,尽可能判断出这个部族对王庭(指兀术)的态度,以及首领的为人。」
「明白!」石虎肃然应道,「殿下放心,我会小心。」
「嗯,」冷焰点头,「安全第一。若事不可为,立刻撤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