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实饿极了。从昨日午后至今,水米未进,又历经恶战、逃亡、伤痛,体力早已透支。她接过粥碗,道了声谢,便小口却迅速地吃了起来。粥熬得软烂,里面切了些肉糜和野菜,温热的口感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带来久违的暖意和力量。
换上一身虽然粗糙却干净清爽的衣服,处理了身上的污垢,冷焰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她让阿芜帮忙,将那头显眼的、带着异域风情的微卷长发,用最普通的方式盘成中原女子的发髻,脸上依旧保持着易容后的平凡样貌。
做完这一切,她才示意福忠继续。
「我们现在势单力薄,直接对抗萧绝无异于以卵击石。」冷焰冷静地分析,「必须借力打力,驱虎吞狼。」
「殿下的意思是……?」
「萧绝的敌人,不止我们。」冷焰目光幽深,「朝中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勋贵,边关那些被他打压的将领,还有……一直被他视为心腹大患的北狄叛军。」
福忠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殿下是想……利用北狄叛军,消耗萧绝的实力?」
「不错。」冷焰摊开手掌,仿佛在凝视一幅无形的疆域图,「萧绝凭借强大的军力和精良的装备,对北狄叛军一直采取高压清剿的策略,叛军被打得七零八落,只能龟缩在漠北苦寒之地。若此时,他们能获得一次关键的补给,或者……得到一个精准的情报,比如,某支运载着重饷或军械的队伍的详细路线和时间……」
福忠倒吸一口凉气:「殿下,此举是否太过……引狼入室?北狄叛军亦非善类,若让他们坐大,恐成我胤朝心腹之患!」
「狼固然可怕,但此刻,盘踞在庙堂之上的那头猛虎,才是我们首要铲除的目标。」冷焰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况且,叛军得了补给,短期内实力增强,与萧绝狗咬狗,互相消耗,正合我意。待他们两败俱伤,才是我们出面收拾残局之时。至于北狄叛军,一群乌合之众,一旦失去外部压力和内部分赃不均,自有分崩离析之日。」
她看向福忠,眼神锐利如刀:「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纠结于遥远的后患,而是抓住眼前的机会,给萧绝制造最大的麻烦!唯有让朝野上下看到萧绝的无能,看到连他倚仗的军队都会失利,才能动摇他的统治根基,才能为我们争取到更多的盟友和时间!」
福忠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冷焰的策略虽然兵行险着,却是在当前绝境下,最快、最有效打开局面的方法。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老奴……明白了。」他沉声道,「传递消息给北狄叛军,石虎有门路。他常年在外探查,与三教九流都有接触,知道如何安全地将消息送达。」
「好。」冷焰点头,「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谨慎,绝不能暴露我们的存在和真实意图。消息内容……就说是‘不堪萧绝暴政的义士’所提供的‘投名状’。」
「是。」福忠应下,随即又面露难色,「只是……我们并不掌握具体的军需运输路线和时间……」
冷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狡黠,她轻轻拍了拍贴身藏着的皮袋:「我们不知道,但萧绝的密探一定知道。他丢失了如此重要的东西,必然会加强矿脉区域的防卫,同时,也会加紧将已开采的矿石或制成的军械运回。只要我们盯住几个关键的矿脉区域和通往京畿的官道要隘,总能捕捉到蛛丝马迹。石虎是斥候出身,侦查盯梢,应是他的拿手好戏。」
福忠眼睛一亮:「殿下思虑周详!老奴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的两天,冷焰便在这处隐秘的密室中静养。阿芜的医术确实精湛,用的草药也极有效,加上冷焰自身顽强的生命力,她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脚踝虽然还不能着力,但剧痛已消,转为酸胀。肩头的伤口也开始结痂,不再轻易崩裂。
她利用这段时间,不断向福忠询问朝堂细节、地理山川、风土人情,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一切有助于她复仇大业的知识。福忠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他数十年的阅历和洞察倾囊相授。
石虎则如同幽灵般在外活动,他利用自己建立的渠道,将冷焰“精心准备”的“投名状”——一份关于小股押运队路线(由福忠根据对萧绝行事风格和矿脉位置的了解推测而出,并经过石虎核实)的模糊情报,通过几道中间人,辗转送到了北狄叛军一个外围头目手中。
同时,他也带回了外界的消息。
正如冷焰所料,胤都全城戒严了三日,缇骑四处,人心惶惶。萧绝以搜查刺客为名,大肆逮捕了一批平日与他政见不合或稍有怠慢的官员,抄家灭族者不在少数,其暴戾之名更甚。朝野上下,噤若寒蝉,但暗地里的怨愤,却在无声地积聚。
关于“刺客”的传闻也愈演愈烈,有的说是北狄派来的死士,有的说是朝中忠臣之后前来复仇,更有离奇的,说是当年枉死的冤魂索命……种种流言,为冷焰的脱逃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也无形中削弱了萧绝“天命所归”的光环。
第三天傍晚,石虎带回来一个确切的消息。
「殿下,忠伯!成了!」石虎难掩兴奋,压低声音道,「北边传来消息,三日前,一支从黑山矿脉出发,押运着新铸兵刃前往西大营的队伍,在落鹰峡遭遇北狄叛军伏击!护送的两百精兵全军覆没,所有兵刃辎重被劫掠一空!」
密室内瞬间一静。
福忠和阿芜都看向冷焰,眼中充满了震撼。虽然这是他们一手推动的结果,但当消息真的传来,还是感到一阵心悸。这位年轻的公主,手段之精准狠辣,心思之缜密深远,远超他们的想象。
冷焰脸上并无喜色,只是眼神越发幽深,如同不见底的寒潭。「萧绝有何反应?」
石虎嘿然一笑,带着几分快意:「暴跳如雷!听说在朝会上当场拔剑劈碎了龙案,将兵部侍郎下狱问罪,并下令彻查内部,看是谁走漏了风声!如今他麾下那些将领,人人自危!」
「很好。」冷焰轻轻吐出两个字。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一次成功的伏击,损失的不过是一批兵刃,但对萧绝威望的打击,以及对内部信任的撕裂,却是无形而巨大的。
「这只是开始。」她望向密室入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土层,看到那座遥远的、压抑的皇城,「萧绝,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就在此时,密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有特定节奏的鸟鸣声——是石虎设置的警戒暗号!
石虎脸色一变,霍然起身,如同猎豹般窜到洞口,侧耳倾听片刻,回头低声道:「有人靠近!不是我们的人!数量不多,但脚步沉稳,是高手!」
密室内气氛瞬间紧绷!
福忠第一时间挡在冷焰床前,袖中滑出短刃。阿芜也迅速将药柜旁的一根捣药杵握在手中,眼神警惕。
冷焰的心猛地一沉。此地如此隐秘,怎么会被人找到?是萧绝的暗卫,还是……德熙太后的人?
脚步声在洞口外停下,一个低沉而略显苍老的声音传了进来,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故人来访,欲与‘承天’之主,谈一笔交易。不知主人,可愿一见?」
「承天」二字入耳,冷焰瞳孔骤缩!
对方不仅找到了这里,更一口道破了她最大的秘密!
福忠也是脸色剧变,与冷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凝重。
来者,是敌是友?
冷焰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对福忠微微颔首。
福忠会意,沉声向外问道:「门外是哪位故人?既是交易,总该亮明身份,以示诚意。」
外面沉默了片刻,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老夫,姓韩,单名一个‘奎’字。奉太后懿旨,特来拜会……公主殿下。」
韩奎!
福忠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冷焰捕捉到了福忠的异常,低声问道:「此人是谁?」
福忠的声音带着一丝干涩和颤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韩奎……是先帝时期,暗卫营的……创立者,也是第一任统领,更是……德熙太后最为倚重的……影子。」
德熙太后的影子,找到了先帝嫡女的藏身之所!
危机,以另一种更诡异、更莫测的方式,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