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焰呆住了,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一直以为的血海深仇,她一直以来的复仇动力,竟然建立在这样一个荒谬而残酷的谎言之上?她不是来复仇的北狄公主,她是回来夺回本该属于自己一切的胤朝嫡脉?
那她这些年受的苦,忍的辱,算什么?她与萧绝之间的仇恨,又算什么?
「你……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一切?为何潜伏在萧绝身边?」她看向福忠,眼神复杂难明。
福忠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雨水,神色恢复了几分属于大内总管的沉稳:「老奴……本是先帝潜邸时的旧人,后蒙先帝信任,掌管部分内廷暗卫。元敬皇后生产时,老奴奉命在外督办一桩隐秘皇差,未能护得皇后与殿下周全,此乃老奴毕生之憾,万死难赎!」
他重重磕了一个头,继续道:「皇后薨逝,殿下您下落不明,先帝爷悲痛欲绝,身体每况愈下。萧绝那乱臣贼子,趁机勾结外戚,发动宫变……先帝爷……他是被萧绝亲手灌下毒酒鸩杀的!」
福忠的声音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老奴当时侥幸逃脱,誓死要为先帝和皇后报仇,要找到流落在外的小殿下!这些年来,老奴一直在暗中查访。直到……直到您作为和亲公主来到胤都。第一眼看到您,老奴就几乎确认了!您的眉眼,与年轻的元敬皇后,几乎一模一样!」
「所以,你自毁容貌,伪装成哑巴老妪,潜入王府最低贱的柴房,就是为了……保护我?接近我?」冷焰的声音有些哽咽。
「是!老奴无能,无法立刻救殿下于水火,只能潜伏下来,暗中留意,在殿下最艰难时,递上一块干净的馍馍,送上一瓶伤药……」福忠老泪纵横,「老奴看着殿下受苦,心如刀割!但老奴知道,殿下心志坚韧,绝非池中之物!老奴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将真相告知殿下,助殿下拿回属于您的一切!」
他看向冷焰手中的紫檀木盒和那枚凤佩,眼中燃起熊熊火焰:「苍天有眼!让殿下找到了这枚玉佩,还有萧绝弑君篡位、残害忠良的铁证!殿下,您才是这胤朝江山名正言顺的主人!萧绝,他才是窃国逆贼!」
冷焰低头,看着手中那枚承载着血海深仇和身世之谜的凤纹白玉佩,又摸了摸怀中那记录着萧绝累累罪行的木盒。冰冷与温热,真相与谎言,仇恨与使命,在这一刻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原本的世界,在短短一瞬间,彻底崩塌,然后又在一片废墟之上,重新构建起一个更加庞大、更加沉重、也更加……清晰的目标。
她不再是那个只为北狄、只为个人耻辱而复仇的和亲公主。
她是胤朝嫡脉,是先帝与元敬皇后唯一的遗孤。
她的身上,流淌着最高贵的血液,也背负着最沉重的国仇家恨。
她要将那个篡位者拉下龙椅,要将这被颠倒的乾坤,再扭转回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仿佛从血脉深处苏醒,支撑着她几乎破碎的身体。她眼中的迷茫和脆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更加坚定、也更加深邃的光芒。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跪伏在地、忠心耿耿的老仆,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福忠,起来说话。」
福忠浑身一颤,依言站起身,垂手恭立,如同面对昔日的主人。
「我的伤势,需要尽快处理。」冷焰冷静地陈述,仿佛刚才那个心神剧震的人不是她,「王府的追兵,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亦非久留之处。」
「是,殿下!」福忠立刻应道,眼中充满了激动和欣慰。他知道,殿下已经接受了这个身份,并且迅速进入了状态。
他不再多言,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帮冷焰处理肩头的伤口。他用清水清洗,又从药瓶中倒出淡黄色的药粉撒上。药粉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冷焰只是微微蹙眉,哼都未哼一声。
「殿下,这药粉有止血生肌之效,但您腿上的扭伤,需要正骨,会有些疼,您忍着点。」福忠低声道。
冷焰点了点头,咬紧牙关。
福忠手法娴熟地握住她的脚踝,仔细摸索了片刻,然后猛地一用力!
「咔嚓!」一声轻微的骨骼错位声。
「呃……」冷焰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却硬是没叫出声。
福忠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和心疼,迅速用干净的布条将她的脚踝固定好。
处理完伤口,地窖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冷焰靠在冰冷的土墙上,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身世的真相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
「福忠,」她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萧绝可知我的真实身份?」
福忠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依老奴观察,应是不知。他若知晓,绝不会仅仅将您视为羞辱北狄的工具,更不会让您活到现在。他只会用最雷霆的手段,将您扼杀。北狄王将此秘密守得很死,萧绝或许只当您是北狄王并不重视的女儿,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冷焰眼中寒光一闪。很好,敌明我暗,这是她的优势。
「那紫檀木盒中的名单……」她追问。
「是萧绝弑君篡位时,参与宫变以及事后为他镇压清洗忠臣的党羽名单!还有他这些年来,贪墨军饷、结党营私、构陷大臣的诸多罪证!」福忠语气森然,「有了这个,殿下他日振臂一呼,便可将其罪状公诸天下,令其众叛亲离,身败名裂!」
冷焰摸了摸怀中的木盒,又想起那个皮袋,将其拿了出来:「那这些矿石呢?你可知是何物?」
福忠接过皮袋,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看了看,又掂量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这是……玄铁精粹和……火浣晶?!」
「玄铁精粹?火浣晶?」冷焰蹙眉,她对矿物所知甚少。
「玄铁精粹是打造神兵利器的绝佳材料,价比黄金。而这火浣晶……更是罕见,传说产于极热之地,蕴含奇异火力,可用于炼制特殊丹药或……驱动某些奇巧机关!」福忠解释道,神色凝重,「萧绝暗中收集此物,定然所图非小!难道他在秘密研制什么新型兵器,或者……在探索先帝时期某些被禁止的秘术?」
冷焰心中一动,想起了石室中那个诡异的青铜丹炉和满地药材。萧绝,绝不仅仅是一个残暴的武夫那么简单。
她将皮袋收回,与木盒、凤佩放在一起。这些都是重要的筹码和线索。
「福忠,」她看向老太监,目光灼灼,「如今我已知晓身份,也掌握了部分萧绝的罪证。下一步,该如何走?」
福忠迎上她的目光,沉声道:「殿下,当务之急,是治好您的伤,并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隐匿起来,避过这阵风头。萧绝丢失如此重要的东西,必定会发疯般全城搜捕。王府,您暂时是回不去了。」
「‘冷焰王妃’,已经‘死’在那场刺杀和随后的逃亡中了。」冷焰接口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正是!」福忠点头,「老奴在城外有一处隐秘联络点,是当年暗卫旧人留下的,绝对安全。待天亮城门开启,我们混在出城的人群中离开。」
「好。」冷焰果断同意。她看了一眼透气孔外依旧沉沉的夜色,雨似乎小了一些。「在离开之前,我需要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先帝,关于母后,关于……萧绝的一切。」
她需要更全面地了解她的敌人,了解她将要夺回的江山。
福忠肃然应道:「老奴遵命。」
地窖中,微弱的火光摇曳着,一老一少,一个倾诉,一个聆听。一段段尘封的宫廷秘闻、权力倾轧、爱恨情仇,在这狭小阴暗的空间里缓缓铺开。
冷焰静静地听着,那双曾经只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眸子,此刻沉淀了更多的东西——责任、使命,以及一种名为“天下”的沉重。
她知道,从她接过那枚凤佩,知晓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她复仇的道路,已经完全改变了方向。
她不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
她是为枉死的父母而战,为被屠戮的忠良而战,为这被逆贼窃取的万里河山而战!
萧绝,等着吧。
待我归来之日,便是你龙椅倾覆、江山易主之时!
地窖外,风雨渐歇,东方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光。
漫长而危险的一夜,终于即将过去。但更宏大、更波澜壮阔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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