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眉头紧锁,显然对她的含糊其辞极为不满,但又挑不出明显错处。一个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担惊受怕的老者,记不清细节似乎也情有可原。
「废物!」萧绝低斥一声,烦躁地挥了挥手。
冷焰立刻「惶恐」地低下头,不敢再言。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萧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拿起案几上的香囊,再次嗅了嗅,那清雅的香气似乎真的让他翻腾的心绪平和了一丝。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香囊系在了腰间内侧的玉带上——贴身佩戴,方能见效。
冷焰用眼角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心中冷笑。鱼儿,上钩了。
「你之前开的药方,」萧绝系好香囊,复又开口,「本王已服了一剂,似乎……并无太大效用。」
冷焰心中明镜似的,那方子本就不是立竿见影的猛药,甚至有意拖慢疗效。她面上却露出惊讶与自责:「王爷明鉴,此症乃沉疴积弊,非一日之功。那药方主在清泻内火,调和阴阳,需连服三日方可见显效。王爷若觉不佳,老朽……老朽可再调整方剂,只是是药三分毒,频繁更换,恐于王爷贵体不利啊。」
她以退为进,既解释了药效慢的原因,又表现出对萧绝身体的“关切”,让他不好再强行要求换药。
萧绝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他确实感觉那汤药喝下去后,腹中并无不适,只是效果不显。或许……真如他所言,需要时间?
「罢了,」他揉了揉眉心,那股熟悉的、带着钝痛的眩晕感似乎又隐约袭来,「就依你,再服两日看看。若仍无效,唯你是问!」
「是,是,老朽定当竭尽全力。」冷焰连声应道。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传声:「王爷,兵部李尚书、军机处张大人求见,有紧急军务禀报!」
萧绝眼神一凛,挥袖道:「让他进来!」 随即,他对冷焰不耐地摆摆手:「你先退下,香囊之事,本王自有计较。周闯,送他回去,严加看守!」
「老朽告退。」冷焰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在周闯的“护送”下,退出了这座令人窒息的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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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静心苑的路上,冷焰能感觉到周闯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知道,萧绝并未完全放心,周闯就是他延伸出来的眼睛和利爪。
果然,在踏入静心苑院门,周闯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着冷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老人家,」他开口道,「王爷的安危,系于我等之身。你最好……真的只是个看病的大夫。若让我发现你有任何不轨之举……」他没有说完,但手按在刀柄上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
冷焰心中微震,面上却是一片惶恐与茫然,仿佛听不懂他话中的深意:「军……军爷何出此言?老朽……老朽只会看病,蒙王爷不杀之恩,已是天大的造化,岂敢……岂敢有他念啊!」
周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看出些什么。但最终,他只看到了一片属于垂暮老者的惊惧与困惑。
「……你好自为之。」周闯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去,院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落锁声清晰可闻。
冷焰站在原地,直到周闯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她才缓缓直起一直微躬的背,虽然依旧保持着老者的体态,但眼神深处那抹浑浊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湖面,冷静,幽深。
周闯起疑了。或者说,他作为护卫的本能,让他对任何接近萧绝的未知因素都抱有警惕。
这在意料之中。萧绝身边若全是蠢材,反倒不正常。
她缓步走回屋内,关上门。窗外,阳光被厚重的窗纸过滤,投下昏黄的光斑。她走到桌案边,看着那些剩下的药材,心中思绪飞转。
香囊已经送出,毒引已然种下。接下来,就是等待它慢慢发酵,与萧绝体内的“阴寒噬心”之毒,以及她之前香料埋下的隐患相互交织,共同侵蚀他的身体与意志。
而朝堂与边境的动荡,将会成为最好的催化剂。东线惨败只是开始,太后与萧绝的争斗,北狄的虎视眈眈,都会让萧绝疲于奔命,心力交瘁,加速他的崩溃。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扮演好这个“有用”且“无害”的老神医,在夹缝中生存,静观其变,并在关键时刻,再添上一把柴。
她拿起一块普通的甘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甘甜中带着微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开。
萧绝,贴身佩戴着我送你的“安神”香囊,感觉如何?希望它……能让你“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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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摄政王寝殿。
萧绝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军报和奏章,眉头紧锁。东线惨败的后遗症开始显现,朝中非议之声渐起,太后的党羽更是借机发难,质疑他的统兵之能。边境其他防线也频频告急,北狄似乎抓住了他的弱点,攻势愈发猛烈。
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那种熟悉的、带着烦躁的胀痛感,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再次缠上了他。
他烦躁地放下朱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清冷的香气丝丝缕缕传入鼻息,似乎……真的让那躁动的痛楚平息了一点点?
他不能确定这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效。但此刻,他急需任何能让他保持清醒和冷静的东西。
他解下香囊,放在鼻端深深吸了一口。茉莉与冰片的复合香气涌入肺腑,带来片刻的清明。
「……或许,这老家伙,还真有几分用处。」他喃喃自语,将香囊紧紧攥在手中,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深深吸入这“安神”之气时,潜藏在香囊深处的、微不可察的毒息,也正顺着他的呼吸,悄然潜入他的四肢百骸,与他体内原有的毒素纠缠、叠加,如同缓慢滋生的藤蔓,开始悄然缠绕他的神经。
夜还很长。
他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但潜伏的危机,却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