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苑内,一片死寂。
冷焰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听着周闯及其手下撤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院门外。取而代之的,是院墙四周新增的、如同雕塑般伫立的玄甲侍卫。名为保护,实为囚禁与监视。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却不敢有丝毫放松。萧绝暂时放过了她,但这并不意味着信任。那只是一种基于“价值”和“疑心”的权衡。她的性命,如同悬在一根发丝之上,
屋内被翻得狼藉不堪,药材洒了一地,器皿碎裂,连她睡觉的床榻都被掀开,被褥里的棉絮散落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药材混合灰尘的怪异气味。
冷焰没有立刻收拾。她先是艰难地挪开那个沉重的、散发着恶臭的便桶,露出用指甲抠开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地砖边缘。地砖下,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空间——她真正的保命符,那份拓印下来的、标注了死亡陷阱的完整布防图,以及那瓶母妃留下的剧毒“朱颜烬”,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看到它们安然无恙,冷焰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几分。她迅速将地砖恢复原状,挪回便桶,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后,她开始慢吞吞地收拾满屋的狼藉。动作迟缓,表情麻木,完全符合一个受惊过度、年迈体衰的老者形象。她知道,暗处一定有眼睛在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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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日,风平浪静。
萧绝没有再传唤她,周闯也没有再出现。只有每日定点送来的、比以往更简陋的饭食,以及院墙外那些纹丝不动的守卫,提醒着冷焰她此刻的真实处境。
她像个真正的老迈医者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屋里,偶尔在院子里晒晒太阳,佝偻着背,咳嗽几声,摆弄一下那些未被完全毁掉的、最普通的草药。她在耐心等待,也在暗自揣测。
萧绝的头痛症,应该快再次发作了。而且,根据那日他寝殿内的状态判断,这次发作只会更猛烈。她香料中那味隐藏的、与茉莉香气长期混合后会缓慢侵蚀神经的药材,正在悄然发挥作用。
果然,在第三日深夜,万籁俱寂之时,静心苑外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周闯那标志性的、冷硬的声音:
「神医!王爷旧疾复发,疼痛难忍,速带药箱随我等前往!」
来了!
冷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是危机,也是机会!她迅速披上外袍,提上那个早已准备好的、装着普通银针和一些安神药材的药箱,打开了房门。
周闯带着四名亲卫站在院中,火把的光芒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有劳军爷深夜前来,老朽这就去。」冷焰沙哑着回应,努力让声音带着一丝被吵醒的惺忪和惶恐。
她跟着周闯,再次走向萧绝的寝殿。一路上,她能感受到身后亲卫那如同实质般的警惕目光。
寝殿内,气氛比上次更加压抑。
浓郁的茉莉安神香几乎掩盖不住那股躁动不安的气息。萧绝没有像上次那样暴怒地打砸,而是蜷缩在宽大的王座上,双手死死按着两侧太阳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脸色灰败,额头青筋暴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落,牙关紧咬,发出细微的“咯咯”声。那双总是充满暴戾和审视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似乎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几名侍从远远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王……王爷,」冷焰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畏惧,「老朽……老朽为您诊脉?」
萧绝猛地睁开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痛苦、烦躁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赤红。他死死盯住冷焰,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剥皮拆骨。
「你……过来!」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
冷焰依言上前,在距离王座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绝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不稳定气息,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
她放下药箱,取出脉枕,恭敬道:「请王爷伸手。」
萧绝极其不耐地伸出手腕,搁在脉枕上。他的手臂肌肉紧绷,微微颤抖,显见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冷焰屏息凝神,伸出三指,搭在他的腕脉上。指尖传来的脉搏,跳动得又快又乱,如同密集的鼓点,且力度忽强忽弱,这正是肝火亢盛、心脉受扰,加之邪风上袭的典型脉象,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她心中明了,这不仅是旧疾,更有她那份“特殊安神香”日积月累的“功劳”。
「如何?」萧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额角的冷汗滴落在他华贵的袍服上。
冷焰收回手,面露凝重,沉声道:「王爷,您此番发作,来势汹汹。脉象显示,肝郁化火之势更甚,已非单纯安神香所能缓解。邪火攻心,上冲于脑,故而疼痛剧烈,伴有……烦躁易怒,夜不能寐,甚至……目眩神摇。」她谨慎地用了“目眩神摇”来代替“幻象”。
萧绝的瞳孔猛地一缩!「目眩神摇」……她果然知道!
「可有解法?」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
「有,但需针药并用,且……王爷需暂息雷霆之怒,静心养气,否则药石罔效。」冷焰垂下眼睑,语气恳切,「老朽可先为王爷施针,暂缓疼痛,再开一剂清心泻火、平肝潜阳的汤药,连服三日,或可控制。」
「施针?」萧绝眼神锐利,「你若心怀不轨,一针下去,本王岂非性命不保?」
冷焰心中冷笑,面上却惶恐万分,扑通跪倒:「王爷明鉴!老朽性命皆系于王爷一念之间,岂敢有丝毫异心?施针只为疏通经络,导邪火下行,缓解王爷即刻之苦。若王爷不信,老朽……老朽可先在自己身上试针!」
说着,她竟真的取出最长的一根银针,作势就要往自己手臂穴位刺去。
「够了!」萧绝低喝一声,打断她的动作。他盯着她看了片刻,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剧烈的头痛压倒了他的多疑。「……准你施针。若有不妥,你知道后果。」
「谢王爷信任!」冷焰「诚惶诚恐」地磕了个头,这才起身。
她让侍从取来更多的烛火,照亮萧绝头颈部的穴位。然后,她净手,取针,手法看似沉稳,实则内心也在微微颤抖。这不是演戏,萧绝的太阳穴、风池穴、百会穴……皆是人体要害大穴,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精确无误,既要显出效果,又不能真的伤了他——至少,不能让他现在就死在她手上。
银针细长,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冷焰深吸一口气,摒除杂念,将全部精神集中于指尖。她先取萧绝手上的合谷穴,一针下去,萧绝闷哼一声,眉头皱得更紧。
接着,是头部的太阳穴、印堂穴、风池穴……她的动作不快,但极其稳定,认穴精准,捻转提插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周闯按着刀柄,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冷焰的每一个动作,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寝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摇曳和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随着一根根银针刺入,萧绝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些,紧按着太阳穴的手也稍稍松开。那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剧痛,仿佛真的被这些细小的银针引导、疏解了一些。
当最后一根针落在足部的太冲穴时,萧绝长长地、带着一丝颤抖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他额头的冷汗不再像之前那样汹涌冒出,暴起的青筋也平复了些许,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那种濒临失控的狂躁气息,明显减弱了。
「……似乎,好些了。」他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那份咬牙切齿的意味。
冷焰暗暗松了口气,背上也已是一层冷汗。她恭敬道:「王爷,针需留一刻钟。期间请尽量放松心神。」
萧绝闭上眼,没有再说话,只是胸口起伏的幅度不再那么剧烈。
一刻钟后,冷焰依次起针。当她收起最后一根银针时,萧绝缓缓睁开眼,虽然眼底的血丝未退,但那份骇人的赤红已经淡去。
「你的医术,倒有几分真材实料。」他审视着冷焰,语气听不出喜怒。
「王爷谬赞,老朽愧不敢当。此仅为权宜之计,治标不治本。」冷焰谦卑地低头,「老朽这便为王爷开具药方。」
侍从早已备好纸笔。冷焰提笔,略一沉吟,写下了一剂药性颇为猛烈的清肝泻火方。方中几味主药,如龙胆草、栀子、柴胡等,性皆寒凉,与她香料中那味隐藏的、性属温燥的药材,恰好相反。短期服用,确实能缓解萧绝肝火亢盛的症状,但长期来看,寒热交战于体内,反而会进一步拖垮他的根基,加剧他“阴寒噬心”旧毒的复杂性。
这就是她的目的——用看似有效的治疗,行缓慢侵蚀之实。
写罢药方,她双手呈上:「王爷,此方连服三日,一日一剂,早晚分服。期间务必饮食清淡,戒怒戒躁。」
萧绝示意侍接过药方,扫了一眼,并未看出什么明显问题(冷焰用的本就是正统方剂加减),便挥了挥手,让侍从立刻去太医院抓药煎制。
「你之前调制的安神香,」萧绝忽然开口,目光再次落到冷焰身上,「本王用着,初时尚可,近日却觉效用大减,甚至……如你所说,反引不适。是何缘故?」
终于问到关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