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夜半窥秘(2 / 2)

冷焰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被发现了吗?怎么可能?!她自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老妪……她真的是靠耳朵和鼻子发现的?还是……她根本就不是瞎子?!

一瞬间,无数可怕的猜测涌上心头。

但事已至此,退缩已无可能。冷焰握紧了袖中的瓷片,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从拐角处缓缓走了出来,站到了昏黄的灯光下。

「婆婆好敏锐的耳力。」冷焰的声音带着刻意伪装的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地上的那个人影,又落回到老妪脸上。

地上那人依旧一动不动,胸口似乎连微弱的起伏都没有。

老妪那双白眸「凝视」着冷焰,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好奇心太重,会害死猫。」老妪慢吞吞地说道,她挪动脚步,走向那张石台,枯瘦的手指拂过那些冰冷的器具,「也容易……害死人。」

「婆婆在这里,做什么?」冷焰不接她的话,直接问道,同时全身戒备,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救人。」老妪的回答言简意赅,却让冷焰一愣。

「救人?」冷焰看向地上那个生死不知的人,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和讥讽,「这样救人?」

「他中了毒。」老妪走到那个大水瓮旁,舀起一瓢浑浊的液体,又走回地上那人身边,蹲下身,动作竟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练?「一种很罕见的蛇毒,来自南疆。官家的太医署,也未必有解药。」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捏开地上那人的嘴巴,将那瓢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缓缓灌了进去。那人的喉结似乎无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冷焰这才注意到,地上那人的衣衫虽然破烂,但材质似乎并非普通贫民所有,更像是……某种质料尚可的短打,像是大户人家的护院或者低阶军士的装扮。

「他是谁?」冷焰追问。

「一个不该死的人。」老妪灌完药,站起身,将瓢扔回水瓮,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昨天夜里,被人在巷子口发现的,像条死狗一样扔在那里。若不是俺把他拖下来,这会儿,尸体都该硬了。」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婆婆为何要救他?」冷焰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大。一个隐居在贫民窟地下的神秘老妪,冒着风险救治一个中了南疆奇毒的陌生人?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

「俺说了,」老妪转向冷焰,那双白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俺的眼睛瞎了,但鼻子和耳朵还好使。俺闻得出,他身上的毒,和很多年前,宫里一位贵人中的毒……很像。」

又是宫里!

冷焰的心猛地一沉。这老妪似乎总能把事情牵扯到宫闱秘闻之上。

「哪位贵人?」

「一位……不得宠的嫔妃。」老妪的声音似乎飘忽了一些,「死得无声无息,对外只说是急病。但俺伺候她沐浴时,闻到了那股味道……和这个人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补充道:「那种蛇,叫‘黑线环’,只生长在南疆瘴疠之地,它的毒,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时如同风寒,继而高热昏迷,三日之内,五脏溃烂而死。极难察觉,也极难救治。」

冷焰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不醒的人,心中凛然。南疆奇毒,出现在胤都,还用在了一个看似普通的人身上?这背后,又牵扯到怎样的阴谋?

「婆婆能解此毒?」冷焰看着石台上那些简陋的器具和周围那些瓶瓶罐罐,实在难以相信。

「试试看。」老妪走到木架旁,从一个陶罐里抓出一把干枯的、形似蜈蚣的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俺这些年,躲在这地底下,总得找点事情做。搜集些偏方,辨认些草药,打发时间罢了。碰巧……知道几种克制蛇毒的法子。」

她将草药放入杵臼,慢慢捣碎。

「宫里的那位贵人,没救过来。」老妪一边捣药,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冷焰听,「那时候,俺人微言轻,知道了也不敢说。现在……俺一个瞎眼老婆子,烂命一条,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麻木,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

冷焰沉默地看着她忙碌。老妪的动作很稳,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对那些草药的位置、器具的摆放,似乎了如指掌。她捣药、取水、调和……每一步都井井有条。

难道,她真的只是一个精通医术、因为某些宫闱旧事而心灰意冷、隐居于此的奇人?救治自己,救治这个中毒之人,都只是出于医者的本能,或者……是对过去无能为力的一种补偿?

冷焰心中的杀意和警惕,稍稍减退了一丝,但疑虑并未完全消除。这地穴,这氛围,以及老妪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都让她无法完全相信。

「婆婆的医术,师承何人?」冷焰换了个问题。

「宫里待得久了,看也看会了些。」老妪含糊地答道,她将捣好的药泥敷在那中毒者手腕的伤口处(那里有两个细小的、已经发黑的齿痕),「太医院那帮老头子,有时候还没俺们这些老宫人懂得多。有些阴私手段,他们不敢用,俺们却见得多了。」

她的话,再次指向了宫廷的黑暗。

敷好药,老妪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那人的手腕包扎起来。做完这一切,她似乎有些疲惫,用袖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水,转向冷焰。

「姑娘,」她的「目光」落在冷焰左臂包扎的位置,「你的伤,还疼吗?」

「好多了,多谢婆婆的药。」冷焰不动声色地回答。

「那药,是俺用几种止血生肌的草药,加了点……别的料,配的。」老妪慢悠悠地说,「效果比寻常金疮药好些,但药性也烈点。若觉得伤口发痒,是好事,在长新肉。若觉得麻,或者看见伤口周围发黑……就得立刻来找俺。」

她的话,让冷焰的心又是一紧。加了「别的料」?是什么?

「婆婆加了什么?」冷焰直接问道。

「一点……能激发药性,也能要人命的东西。」老妪的嘴角,似乎极其诡异地往上牵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又不像,「就看用的人,怎么用了。」

这话语中的暗示,让冷焰遍体生寒。这老妪是在警告她?还是在提醒她?

「婆婆的话,深奥得很。」冷焰冷声道。

「深奥不深奥,不重要。」老妪转过身,开始收拾石台上的器具,逐一把它们放回原位,动作缓慢而精确,「重要的是,姑娘你明天,还要去慈云庵。拖着一条废胳膊,可办不成事。」

她再次提到了慈云庵。

「婆婆似乎,很关心慈云庵的事?」冷焰试探道。

「不是关心慈云庵,」老妪背对着她,声音透过昏暗传来,「是关心……你要找的那样‘东西’。」

东西?

冷焰心中剧震!她去慈云庵,表面上是去找静缘师太打听消息,更深层的目的,是确认太后的阴谋,并看看能否找到反击的契机。但这「东西」……从何说起?这老妪怎么会知道她要找「东西」?她以为自己去找什么?

「婆婆怎知我要找东西?」冷焰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她那双眼白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眼睛,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你去慈云庵,不是为了找静缘,也不是为了找那个云娘。」老妪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是为了……找那张纸条。齐嬷嬷留给静缘的那张纸条。」

冷焰的呼吸骤然停止!这老妪,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她仿佛能洞察人心!

「你……你怎么……」冷焰几乎失语。

「因为那张纸条上写的东西,关系到一件……旧物。」老妪向冷焰走近了一步,那股混合着草药和衰老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件,本该藏在宫里,却很可能流落到了慈云庵的旧物。一件……很多人都在找的旧物。」

「什么旧物?」冷焰追问道,她感觉自已似乎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秘密的边缘。

老妪却摇了摇头,那双白眸在阴影中闪烁着。

「现在告诉你,还为时过早。」她说道,「等你拿到那张纸条,自然就明白了。」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意味深长:

「或许,那件旧物,本就该属于你。」

属于我?冷焰彻底愣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了,」老妪不再给她提问的机会,下了逐客令,「夜深了,回去吧。记住俺的话,明天施粥的时候再去。混在流民里,低着头,别让人看见你的眼睛。」

她转过身,不再理会冷焰,走到那个中毒者身边,蹲下身,继续观察他的情况,仿佛冷焰已经不存在。

冷焰站在原地,看着老妪佝偻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个生死未卜的中毒者,以及这间充满了草药味和诡异气息的地穴,只觉得一股巨大的迷雾将自己紧紧包裹。

这老妪,慈云庵,太后,纸条,神秘的旧物……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错综复杂,危机四伏。

她握紧了袖中的瓷片,冰冷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

无论如何,慈云庵,她必须去。那张纸条,她必须拿到手。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妪的背影,然后,不再犹豫,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地穴,回到了那间破败的土屋。

当她从地洞钻出,将石板恢复原状时,土屋内,那盏油灯依旧在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冷焰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回到干草堆上坐下,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再无一丝睡意。

盲妪,地穴,中毒者,南疆奇毒,宫廷秘闻,神秘旧物……这些线索在她脑中疯狂盘旋。

「笃……笃……笃……」

不知过了多久,那单调的木鱼声,再次从地底隐隐约约地传了上来,穿透了土层,回荡在寂静的土屋里。

一声声,敲击在冷焰的心上。

夜色,愈发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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