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
命令一下,如虎狼出柙。两名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冲出房门,不过片刻,便从附近拖来一个因小事触怒上司而被罚做苦役的小宦官。那宦官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裤裆瞬间湿透,腥臊之气弥漫开来。
王鹤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绝与快意。他亲自从那堆药渣中,精准地挑出另一截形似防己、实为狼毒的根茎,又随意抓了几味其他药材做掩饰,递给侍卫。
「撬开他的嘴!」王鹤龄冷声道。
侍卫粗暴地捏住那小宦官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另一名侍卫将那些药材胡乱塞入其口中,又端起旁边半碗不知是谁喝剩的、已经凉透的茶水,强行灌了下去。
「唔…唔唔…!」小宦官双眼暴突,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哀求,四肢疯狂挣扎,却被侍卫死死按住。
不过片刻功夫,他的挣扎变得微弱,身体开始不自然地抽搐,嘴角、眼角、鼻孔、耳朵…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液。他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眼睛死死瞪着王鹤龄,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不解。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死状凄惨可怖。
「呕……」
屋内屋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干呕声。一些心理承受能力稍弱的侍卫和宫人,脸色发白地别开头去。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呕吐物酸腐的气息。
冷焰蜷缩在房间的阴影里,宽大袍袖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刺出血来!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那惨状,而是因为王鹤龄竟如此狠辣果决,为了陷害她,为了自保,竟毫不犹豫地用一条无辜的人命来做赌注,来做这血腥的证明!
她再一次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吃人的深宫,这权力的漩涡,是何等的残酷和黑暗。
「好个狼毒!」萧绝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嘶哑而森然,在死寂的屋内回荡,令人毛骨悚然,「王鹤龄,你当朕是三岁孩童?!」
王鹤龄还沉浸在“证明清白”、铲除异己的短暂快意中,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骇得浑身一抖,再次匍匐在地,声音发颤:「陛下…陛下明鉴…此物确系毒物,非是防己,足证这妖道所言非虚…然太医院绝未…」
「明鉴?」萧绝猛然抓起手边桌上一只冷焰未曾用过的茶盏,狠狠砸在王鹤龄面前!
「砰——!」瓷片四溅,一片锐利的碎片猛地划过王鹤龄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防己与狼毒的鉴别之法,性状、气味、微量入口之味感…你在太医院为那些太医讲学时,朕记得你口若悬河,说过不下百遍!需得用到一条人命才能试出来?!」萧绝因暴怒而剧烈咳嗽起来,殷红的血沫溅在绣工精致的龙纹枕上,触目惊心,「你方才挑拣药渣时,手法精准,直奔此物,分明早已认出!却还要演这一出杀人戏码给朕看?」
他猛地喘了口气,眼中是滔天的杀意和一种被愚弄的疯狂:
「你以为朕不知?!这狼毒…根本不是太医院疏忽!是有人想借此次疫病之乱,浑水摸鱼,彻底断了朕的生路!而你王鹤龄,要么是同谋,要么…就是那只被推出来顶罪、顺便替他除掉眼中钉的蠢驴!」
冷焰垂眸,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暗芒。萧绝果然多疑且敏锐,他的话半真半假,将矛头引向了更深层的阴谋,暂时绕开了太医院“疏忽”的可能性,直指“故意投毒”。这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替她圆了为何能发现狼毒的“敏锐”。
但,真正的危机,其实藏在更深层!
狼毒虽毒,性烈,但单凭此物,不足以致萧绝于死地,尤其在他服用剂量未知的情况下,最多加重病情。除非…与另一味药同用…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梳子,再次飞快地扫过桌上那摊药渣。忽然,她的指尖在一小片不起眼的、灰白色的片状药材上停顿了一下。
鬼臼!
这味药本身并无问题,甚至是治疗热毒发斑、痈肿的要药,正对此次疫病的症状。但!若与狼毒同锅煎煮,二者药性相激,便会生成一种极为阴险的慢性毒药——阴阳蚀骨散!此毒无色无味,难以察觉,初时只会令人觉得病情反复、身体愈发虚弱,如同被疫病和原本的毒素掏空,实则暗中侵蚀五脏六腑,待到察觉时,已回天乏术,只会被认为是病重不治而亡!
好精妙!好狠毒的手法!几乎完美地隐藏在了疫情和萧绝本身旧疾的掩护之下!
更让她心底寒气直冒的是,这种特殊的配伍方式,知道的人极少。它并非正统医书所载,而是当年她在南疆巫蛊教潜伏时,与那位性情乖张、痴迷毒物的教主私下研究探讨出的配方之一!知晓此方的,除了她和已死的教主,或许只有…
冷焰的心跳漏了一拍,一个模糊而危险的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这深宫之中,除了她,还隐藏着与南疆巫蛊教密切相关之人?是巧合,还是…冲着她来的?
她此刻的身份是“薛神医”,一个云游四方的道人,按理绝无可能知晓这等隐秘毒方。她绝不能在此刻点破“鬼臼”的存在,更不能说出“阴阳蚀骨散”之名。
否则,她该如何解释一个游方郎中会懂得连太医首座都不识的南疆秘毒?
那将是比发现狼毒更大的破绽,直接指向她不可告人的过去和真实身份!
就在冷焰心念电转、权衡利弊之际,萧绝阴冷的目光已经再次锁定了她。
「薛神医,」他咳嗽着,用手帕拭去唇角的血沫,声音带着一种疲惫而危险的审视,「你既能一眼辨出狼毒,可见医术果然了得。依你看,这下毒之人…意欲何为?又该如何破解?」
这是一个更深的陷阱。答对了,是本事,却也意味着更深地卷入漩涡;答错了,或稍有迟疑,刚才王鹤龄的下场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冷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说出完整的真相,却必须给出一个合乎逻辑、能取信于萧绝的说法。
她重新佝偻起背,脸上露出后怕和深思的表情,颤声道:「回…回王爷…狼毒性烈,若单以此物下毒,意图太过明显,易被察觉。老朽猜想…下毒之人或许并非指望此物立刻致命,而是想以此加剧王爷体内阴阳失衡,催发旧毒…」
她刻意顿了顿,观察着萧绝的神色,见他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才继续道:「至于破解…当下首要之事,便是立刻停用太医院所煎汤药!所有药材需严加看管,重新查验!王爷龙体…需以温和之药慢慢调理,先稳住根本,再图后续…万不可再冒进虎狼之药了!」
她巧妙地将“狼毒”的危害引向“加剧病情”、“催发旧毒”,符合萧绝的认知,也避开了“鬼臼”和“阴阳蚀骨散”的关键。同时提出“停用药汤”、“严查药材”,既是自保,也是将水搅浑,为自己争取时间和机会。
萧绝盯着她,良久,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
「呵…说得有理。」他挥了挥手,声音透出浓重的疲惫,「王鹤龄,剥去官服,押入诏狱,严加审讯!太医院一干人等,禁足待查!所有药材封存,由薛神医…逐一查验。」
「陛下!臣冤枉!陛下——!」王鹤龄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被侍卫粗暴地拖了下去,额头的鲜血在地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
萧绝又看了一眼冷焰,那目光深沉得令人窒息:「薛神医,本王的身家性命,可就暂时托付给你了。你可莫要…让本王失望。」
说完,他在内侍的搀扶下,转身离去,留下满室的死寂和血腥味。
冷焰独自站在屋中,缓缓直起些微佝偻的背。窗外,天色愈发阴沉,一场暴风雨似乎即将来临。
她知道,王鹤龄只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和小卒子。真正的下毒者,还隐藏在暗处,或许正用一双冰冷的眼睛注视着这里。
而她,因着这次意外的发现,既暂时获得了萧绝更深一层的、危险的“信任”,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成为了那暗中之人的下一个目标。
脚下的路,愈发危机四伏。但她眼底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冰冷、更加炽烈。
这场致命的游戏,才刚刚进入更凶险的章节。而她,已别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