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您的方子煎的,绝对没错!可不知为何…」李医官急得满头大汗。
冷焰目光扫过刚刚煎好、正冒着热气的药罐,以及旁边堆放的新鲜药材,心中蓦然一动。她颤巍巍地走过去,拿起几味药材仔细嗅闻查看。
突然,她手指一顿,捏起一片“地黄”,放在鼻尖深深一嗅,脸色骤变!
「这地黄!是谁负责采购的?」她厉声问道,声音因急切而显得尖锐。
一个负责杂役的小兵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道:「是…是宫里太医署按惯例送来的药材…有…有问题吗?」
「问题?」冷焰气得浑身发抖,将那片地黄狠狠摔在地上,「这根本不是生地黄!这是熟地黄!而且是用次品酒蒸过头的败物!其性黏腻滋腻,最是助长湿邪!用在清营泄热的方子里,简直是火上浇油!毒上加毒!」
她此言一出,满帐皆惊!
李医官连忙捡起那片地黄仔细查看,又冲到药堆里翻检,脸色越来越白:「真…真的是熟地黄!还是劣品!怎么会这样?!太医署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不是错误!」冷焰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这是有人故意调包!欲置营中将士于死地!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她刻意将矛头指向了模糊的“有人”,指向了提供药材的太医署!这正是祸水东引、制造混乱的绝佳机会!
帐内的兵士们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有人要害我们?!」
「是太医署?!」
「妈的!老子们在前方卖命,后面居然有人下黑手!」
「查出来!宰了他!」
群情激愤,绝望和恐惧瞬间转化为了滔天的怒火。王五猛地一拳砸在床板上,目眦欲裂:「老子就说这病来得邪门!原来是有人投毒!王爷!我们要见王爷!请王爷为我们做主!」
眼看场面就要失控,李医官吓得面无人色。
冷焰却在这时猛地冷静下来。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不能真的彻底失控。
她提高声音,压下骚动:「诸位军爷!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救人!这笔账,稍后定然要算!但现在,请相信老朽!」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激动的兵士们暂时安静下来,一双双充满血丝的眼睛都看向她。
「李大人!」冷焰转向李医官,语速极快,「立刻将所有熟地黄剔除!派人快马加鞭,去城中信誉最好的几家大药房,采购优质生地黄!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好!好!下官这就去办!」李医官如梦初醒,慌忙安排可靠人手去了。
「那…那现在这些人怎么办?」一个医官指着那些新发病的重症者,焦急问道。
冷焰目光扫过那些痛苦呻吟的兵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等不及新药材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取我的金针来!」
立刻有人将她的药箱捧来。冷焰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是长长短短、闪着寒光的金针。
「你要用针灸?」李医官有些迟疑,「此法虽古已有之,但用于此等烈性瘟病…」
「《黄帝内经》有云,‘刺营出血,如发蒙振落’!邪热入营血,寻常药石难达,唯金针可直泄其毒!」冷焰语气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取烈酒来!为金针消毒!再准备火罐!」
她此刻的气势,完全压倒了一切质疑。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
冷焰走到一名高热抽搐、痘疮紫黑的兵士床边,神色凝重。她以烈酒净手,捻起一根最长的三棱针,在酒灯火焰上灼烧至通红。
帐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
只见她看准兵士颈后大椎穴、肘窝曲池穴、膝窝委中穴等处,运针如飞,快速点刺!
手法精准,深及数分!
乌黑浓稠的血液瞬间从针孔中涌出,甚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之气!
那兵士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剧烈一颤。
「按住他!」冷焰命令道。
旁边几人连忙上前按住兵士。
冷弃毫不停顿,又在其背部督脉、膀胱经几处重要俞穴迅速下针,或捻或转,行泻法。
紧接着,她将竹制火罐扣在那些放出黑血的穴位上!
不过片刻,透过透明的火罐,可以清晰地看到,更多的、颜色深暗近乎紫黑的血液被吸引而出,聚集在罐中!
如此反复,在不同穴位刺血、拔罐。
一套手法下来,快、准、狠,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利落,完全不像一个老迈郎中所能为,看得周围众人目瞪口呆,连李医官都忘了言语。
而奇迹般的,随着黑血的排出,那名兵士原本急促可怕的呼吸,竟然真的逐渐平缓了下来!紧绷抽搐的肌肉也开始放松!虽然人还未醒,但那骇人的紫绀色,竟肉眼可见地淡去了一些!
「热…热退了!真的退了!」负责照顾的子弟兵再次惊喜地叫出声!
帐内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随即是难以置信的低语和渐渐升起的希望!
「神医!真是神医啊!」王五喃喃道,看着冷焰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敬畏。
冷焰顾不上喘息,立刻转向下一个重症者,重复着同样的操作。
金针在她苍老的手指间仿佛拥有了生命,每一次落下都带着决绝的力量。她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专注而锐利,仿佛忘记了年龄,忘记了伪装,只剩下一个医者与死神抢人的本能。
一个接一个,她用这看似粗暴却极为有效的方法,暂时稳住了最危急的那几名兵士的病情。
帐内弥漫起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草药和酒精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安的氛围。
当最后一名重症者的处理完成,冷焰几乎要虚脱,身体晃了一下,幸好被旁边的李医官及时扶住。
「老先生!您没事吧?」李医官的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和担忧。
「无妨…无妨…年纪大了,有些力乏…歇息片刻便好…」冷焰摆摆手,声音重新变得沙哑虚弱,瞬间又变回了那个老迈的郎中,「切记…此法只为急泄毒热,暂保性命…后续仍需汤药固本清余毒…否则极易反复…」
「下官明白!明白!」李医官连连点头,此刻对这位「孙老先生」已是奉若神明,「您快坐下歇歇!快给老先生端碗参汤来!」
冷焰被搀扶着坐下,接过参汤,小口啜饮着,目光却悄然扫过帐内。
兵士们看她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怀疑、嘲讽,变成了彻底的信任、依赖,甚至…崇拜。
她知道,她在亲卫营的第一步,才算真正站稳了。
而就在这时,帐帘再次被掀开。
那名引路的侍卫走了进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复杂了许多。他走到冷焰面前,拱手,语气恭敬了不少:「孙老先生,王爷有新的吩咐。」
冷焰心中一动,放下参汤:「王爷有何指示?」
侍卫低声道:「王爷已得知药材有异之事,震怒非常,已下令彻查太医署。王爷说,营中一切药材用度,此后皆由您审定后,直接从王府私库调拨,无需再经太医署之手。」
冷焰浑浊的眼中,一丝极快的精光闪过。
成了!萧绝果然将疑心转向了太医署!而且,她获得了直接调用王府药材的权力!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她脸上立刻露出受宠若惊和感激涕零的表情,挣扎着要起身向王府方向行礼:「王爷明察!王爷恩典!老朽…老朽代营中将士,谢王爷恩典!」
「老先生不必多礼。」侍卫拦住她,继续道,「另外,王爷体恤老先生年迈辛劳,为方便老先生诊治和调度药材,特命在下将老先生暂安置于王府诏狱旁的一处清净院落居住。既可免老先生每日奔波之苦,亦可确保老先生与药材安全。」
冷焰脸上的“感激”瞬间僵住,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诏狱…旁的院落?!
那不是方便,那是监视!是软禁!
萧绝从未真正放心她!他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放在那人间地狱的旁边!
好一个…滴水不漏的摄政王!
她的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湿。
却只能,深深低下头,用颤抖而感恩戴德的声音,掩饰所有惊涛骇浪:
「老朽…叩谢王爷…体恤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