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首辅,您可知内情?」吏部尚书看向须发皆白、闭目养神的内阁首辅王敬之。
王敬之缓缓睁开眼,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缓缓摇头:「圣意难测,静候王爷示下吧。」他宦海沉浮数十年,嗅觉最为敏锐,早已察觉今夜之事绝非寻常。太后“急病”,为何是摄政王主持大局?陛下呢?这其中透着的诡异,让他心生警惕。
就在这时,侧殿门被推开。
萧绝走了进来。
他已换了一身墨紫色的亲王常服,头发重新梳理过,脸上的血迹污迹也已洗净。他极力挺直背脊,试图维持住往日那种冷峻、威严、掌控一切的气场。然而,那过分苍白的脸色,眼底无法完全掩饰的红血丝和一丝残留的混乱破碎,以及那紧抿的、微微向下撇的嘴唇,都透露出他此刻状态的非同寻常。
尤其是他那只垂在身侧、看似自然的左手,若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手背上有着刚处理过、依旧红肿的擦伤,以及……他无意识微微蜷缩的手指,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种颤抖。
「臣等参见摄政王!」众臣连忙起身行礼。
萧绝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刻意压得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诸位大人免礼。深夜惊动各位,实因宫中突发大事,不得已而为之。」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而沉重:「太后娘娘……半个时辰前,于宫中……薨了。」
「什么?!」
「太后薨了?!」
尽管已有不好的预感,但当这个消息被萧绝亲口证实,依旧如同晴天霹雳,震得在场所有重臣目瞪口呆,满脸难以置信!
太后吕氏,虽非皇帝生母,但也是先帝正宫皇后,当朝母后皇太后,地位尊崇。她身体一向硬朗,怎会突然薨逝?!
「王爷!太后娘娘因何薨逝?为何如此突然?」首辅王敬之率先反应过来,沉声问道,语气中充满了震惊和质疑。
萧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痛苦和挣扎,但立刻被冰冷的寒芒覆盖。他按照早已想好的说辞,沉痛道:「太后娘娘近日因思念先帝,心绪郁结,常至冷宫旧地徘徊。今夜……今夜不幸遭遇奸人暗算!」
「奸人暗算?!」众臣再次哗然!在皇宫大内,太后竟遭暗算身亡?!这简直是耸人听闻!
「是何人如此大胆包天?!」京畿卫戍统帅厉声问道,手已按上了剑柄。
萧绝的目光变得阴鸷而暴戾,声音中也染上了切齿的恨意:「是潜伏宫中数十载的一名老嬷!此獠乃……乃当年惠妃案余孽,对太后怀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今夜趁太后身边守卫松懈,突下杀手,以淬毒匕首刺伤太后后,自尽身亡!御医赶到时,已……回天乏术!」
他将那枚刻有诡异符号的令牌取出,掷于地上:「此乃从那凶徒身上搜出的凭证!乃惠妃旧部死士所有!」
众臣的目光聚焦在那令牌上,皆是面色凝重。惠妃旧案,牵扯先帝时期宫闱秘辛,一直是朝中禁忌。若真是惠妃余孽报复杀人,倒也能解释得通这疯狂的举动。
但……真的如此简单吗?
首辅王敬之眉头紧锁,并未完全采信。太后去冷宫缅怀先帝?为何只带一个老嬷嬷?那老嬷嬷既是惠妃余孽,又怎会成为太后最信任的心腹?潜伏数十年只为今日一击?这其中疑点太多!而且,萧绝此刻的状态,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眼底深处的混乱和一丝……近乎崩溃的边缘感,绝不仅仅是因为太后遇刺那么简单!
但他深知此刻绝非深究之时。萧绝手握重兵,影煞卫已控制宫闱,若当场质疑,恐生不测之祸。
「竟有此事!逆贼猖狂至此!实乃国朝之耻!王爷,必须严查余孽,以正国法!」王敬之率先表态,语气沉痛而愤慨,仿佛完全相信了萧绝的说辞。
其他大臣见首辅如此,虽心中各有疑虑,也纷纷附和。
「王爷节哀!国朝遭此大变,还需王爷主持大局!」
「务必彻查宫中,肃清余孽!」
「太后丧仪,需即刻筹备……」
萧绝看着众臣或真或假的悲愤表情,心中那股暴戾和烦躁几乎难以压制。他知道这些人精未必全信,但只要表面上维持统一,给他时间处理后续,便已足够。
「太后薨逝,国之大丧。然国不可一日无主,亦不可因悲废事。」萧绝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开始发布指令,声音冰冷而机械:
「即刻起,皇宫戒严,由影煞与御林军共同负责,凡有异动者,格杀勿论!」
「命礼部、内务府即刻依制筹备太后丧仪,务求隆重肃穆!」
「诏告天下,太后吕氏,慈懿敦厚,不幸遭奸人所害,举国哀悼!」
「陛下年幼,悲痛过度,暂由本王监国,处理一切军政要务!」
「各部院需各司其职,稳定朝局,若有借机生事、散布谣言者,以谋逆论处!」
一连串的命令发出,条理清晰,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独断专行。
众臣低头领命,心中各怀鬼胎。太后死得蹊跷,萧绝反应异常,这胤朝的天,恐怕真的要变了。
而就在这场紧急会议看似平稳过渡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也顾不得礼仪,尖声道:「王爷!王爷!不好了!陛下……陛下他听闻太后噩耗,哭晕了过去!醒来后……醒来后竟将自己关在寝殿内,谁也不见,口中……口中一直喃喃念叨……说是……说是王爷您……您逼死了太后娘娘!」
轰——!
此言一出,整个偏殿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大臣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小太监,随即又猛地转向萧绝!
小皇帝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这……这可是诛心之论啊!
萧绝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那双刚刚勉强维持住平静的眸子里,瞬间再次被巨大的震惊、暴怒、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恐慌和疯狂所充斥!
「放肆!」他猛地一拍桌案,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疯虎,浑身散发出滔天的杀意!「阉奴安敢胡言乱语!污蔑本王!拖出去!乱棍打死!」
「王爷饶命!奴才不敢胡说!是……是陛下亲口所言!殿外伺候的宫人都听到了!」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找死!」萧绝眼中血红一片,猛地拔出腰间佩剑,竟要亲自斩杀这名太监!
「王爷息怒!」首辅王敬之急忙上前拦住,「此奴言语无状,自有宫规处置!然陛下受惊过度,言语失常,还需王爷亲自前往安抚为要啊!」
其他大臣也纷纷劝解,殿内乱成一团。
萧绝握着剑的手剧烈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那眼神仿佛要吞噬一切。小皇帝的话,像是一根最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他此刻最敏感、最脆弱、最不敢面对的神经!
逼死太后……逼死太后……
吕后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和诅咒,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啊——!」萧绝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咆哮,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紫檀木御案!
奏折、笔墨、茶盏哗啦啦摔了一地,一片狼藉!
众臣噤若寒蝉,惊恐地看着彻底失态的摄政王。
而就在这时,又一名影煞暗卫急匆匆闯入,甚至来不及行礼,直接凑到萧绝耳边,用极低却难掩焦急的声音快速禀报:「王爷!宫中流言四起!皆言今夜冷宫异动,太后死因蹊跷,恐与……恐与王爷有关!虽未明指,但人心惶惶!另……另据查,吕国丈(太后父亲)府邸已秘密召集家将部曲,似有异动!保皇党几位核心官员也已秘密聚集!」
雪上加霜!
萧绝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内有小皇帝诛心之言,外有流言蜚语,吕氏外戚和保皇党蠢蠢欲动……而他,刚刚经历了一场足以摧毁他所有信念的真相风暴,心神早已处于崩溃边缘!
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缘,脚下是摇摇欲坠的岩石,四周是虎视眈眈的豺狼,而内心深处,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好……好得很!」萧绝猛地抬手擦去嘴角渗出的一丝血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疯狂和暴戾,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不顾一切的毁灭欲。
「既然都不想活……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他猛地转身,对着殿外厉声嘶吼,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
「传令!影煞全体出动!控制所有宫门!没有本王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京畿卫戍军全城戒严!敢有散布谣言、聚集生事者,杀无赦!」
「派人去吕国丈府!让他立刻滚进宫来见本王!否则,以谋逆论处,满门抄斩!」
「去陛下寝宫!本王倒要看看,是谁在教唆陛下……胡言乱语!」
一道道充满杀气的命令下达,整个皇宫乃至京城,瞬间被笼罩在一片恐怖的肃杀氛围之中。
一场因为太后离奇死亡而引发的政治风暴,终于彻底失控,向着血流成河的方向,疯狂席卷而去!
而无人知晓,在这场风暴的暗处,一双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冷焰听着手下最新汇报的宫中乱象和萧绝那几乎疯狂的应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笑意。
「崩溃吧,萧绝。」
「疯狂吧。」
「你越是失控,距离你的末日……就越近。」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我的复仇,才刚刚落下第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