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攥着生母的遗物步步紧逼,却见太后唇边浮起毒蛇般的冷笑。 “你可知这玉佩暗藏玄机?惠妃用它盛毒,亲手喂给你父皇。” 月光照亮玉佩内侧的暗格,三十年前的毒药残渣赫然在目。 他脑中嗡鸣作响时,老嬷嬷的匕首已捅进太后后背。 血沫从太后口中涌出:“你娘…才是…弑君者…” 濒死的太后突然死死抓住萧绝手腕:“可你体内…流着她的血啊!”
残阳如血,泼洒在冷宫荒芜的断壁残垣之上,将那些枯槁的蒿草染成一片凄厉的暗红。风穿过坍塌的宫墙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起地上陈年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更添几分鬼气森森。那口深不见底的废井,黑洞洞的井口对着将暗的天色,如同通往幽冥的巨口,无声地吞噬着最后的光线,也吞噬着此地流传了不知多少代的宫闱怨念与血腥秘密。
萧绝一身玄色便服,孤身立于井旁,身形挺拔如标枪,却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他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鲨鱼皮剑柄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着周遭每一处阴影、每一簇高草,任何一点细微的异动都足以引爆他此刻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空气里弥漫着腐朽的尘土味、枯草的霉味,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渗入砖石骨髓的阴冷死寂。夕阳的余晖在他脚下拖出一条孤绝而扭曲的长影,仿佛是他内心翻涌杀意与混乱思绪的外化。
脚步声,终于来了。
很轻,踩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却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一下下敲击在萧绝的心弦上。他猛地侧首,目光如淬了冰的利箭,射向声音来处。
太后吕氏同样是一身素净的常服,褪去了象征至尊的凤冠霞帔,只简单挽了个髻,簪着一支素银簪子,在一位老嬷嬷的搀扶下,从那堆坍塌宫墙的巨大阴影里缓缓步出。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愤怒、恐惧或是歇斯底里,只有一种近乎凝固的、深潭般的平静,以及那双凤眸深处,沉淀了太多岁月与秘密后,看透世情般的冰冷与绝望。那平静之下,似乎又蛰伏着某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你果然来了。」太后的声音干涩,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她轻轻推开了身边老嬷嬷搀扶的手,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那老嬷嬷脸上忧色深重,嘴唇翕动,最终只是无声地躬了躬身,顺从地退开十几步,隐入另一处断墙的阴影里,垂手侍立,如同与那片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浑浊的老眼,依旧紧紧锁在太后身上。
「废话少说。」萧绝的声音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和压抑不住的暴戾。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汹涌扑向太后。「本王没兴趣听你追忆往昔,惺惺作态!你的遗言,最好配得上本王亲临这污秽之地!说!‘弑父弑君者’是谁?!那枚玉佩,又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鬼蜮伎俩?!」
他死死盯着太后的眼睛,试图从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找出任何一丝心虚、闪躲,或是阴谋得逞的得意。然而,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太后对他的恶言恶语置若罔闻。她甚至微微扬起下颌,迎着萧绝那几乎要将她凌迟的目光,唇角竟缓缓向上扯动,勾出一个极其古怪、混杂着无尽悲凉与刻骨嘲讽的弧度。那笑容在残阳的暗红光影下,显得异常诡异。
「好,好得很。」太后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在荒凉的冷宫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意。「你既然这般急不可耐地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你心中那圣洁无瑕的生母惠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哀家,成全你。」
她再次向前迈了一小步,距离萧绝已不足三尺。枯井散发出的阴冷湿气混杂着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怪异气息。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如同毒蛇贴着地面滑行,丝丝缕缕,带着致命的诱惑与寒意,钻进萧绝的耳膜:
「你的父皇,胤惠帝萧胤,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毒死的。」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骤然劈落的惊雷,挟裹着万钧之力,狠狠砸在萧绝的天灵盖上!他全身的血液在瞬间似乎凝固了,随即又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剧烈的黑朦!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胡说!」萧绝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双目瞬间赤红如血,按在剑柄上的手背上青筋暴凸,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拔剑将这个妖言惑众的毒妇斩于当场!「毒妇!死到临头还敢污蔑惠妃娘娘!构陷先帝!你罪该万死!」
他心目中,生母惠妃温柔、善良,如同皎洁明月,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却因吕后的嫉妒和构陷,最终被逼得悬梁自尽,含恨而终!而父皇萧胤,虽然后期缠绵病榻,但也是因国事操劳过度,最终病逝龙榻!这是他三十年来深信不疑、支撑着他所有仇恨与野心的基石!如今,这基石竟被眼前这个他最痛恨的女人,用如此轻描淡写却又恶毒至极的方式,狠狠撬动、砸碎!
「污蔑?构陷?」太后脸上的笑容倏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冰冷和笃定。她迎着萧绝那择人而噬的目光,不退反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尖锐和控诉:「萧绝!你醒醒吧!你被你那所谓的‘慈母’骗了整整三十年!毒死你父皇的,不是别人,正是你视若神只、日夜思念的生母——惠妃林氏!」
「住口!」萧绝暴怒,猛地抽出腰间佩剑!冰冷的剑锋在残阳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太后咽喉,剑尖因他手臂的剧烈颤抖而微微嗡鸣!「再敢辱及惠妃娘娘一字,本王立刻让你身首异处!」
凌厉的剑气激荡起太后鬓边几缕散落的灰白发丝。冰冷的剑尖距离她的喉咙不足一寸,那森然的杀意几乎要刺破她的皮肤。然而,太后脸上竟无半分惧色,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带着毁灭快感的平静。她甚至微微扬起了脖颈,将自己的要害更清晰地暴露在剑锋之下,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
「杀了我?」太后嗤笑一声,声音如同冰棱碎裂,尖锐刺耳,「杀了我,你就能掩盖真相?就能让你那双手沾满父皇鲜血的生母,继续做你心中冰清玉洁的白月光?萧绝,你自欺欺人的样子,真是可悲又可笑!」
她无视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目光越过那颤动的剑尖,死死锁住萧绝那双因暴怒和混乱而赤红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当年,你父皇龙体欠安是真,但绝非病入膏肓!是惠妃林氏!她利用你父皇对她的宠爱和信任,利用她每日亲手侍奉汤药的便利,将一种名为‘千机引’的慢性剧毒,混入你父皇的汤药之中!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初期症状与风寒无异,只是精神倦怠,食欲不振,极易被御医误诊!但毒素会日积月累,悄然侵蚀五脏六腑,最终导致脏腑衰竭,咳血而亡!你父皇缠绵病榻半年,咳血不止,御医束手无策,最终‘病逝’……这一切,都是拜你那位好母妃所赐!」
「不……不可能!」萧绝的嘶吼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和嘶哑。惠妃温柔侍药的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他幼年的记忆中,那是支撑他走过无数冰冷长夜的温暖烛火。如今这烛火,竟被太后描绘成了淬毒的利刃?「证据!拿出证据!否则本王将你碎尸万段!」
「证据?」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嘲弄,那目光锐利如针,刺得萧绝心头一悸。「哀家就知道,你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你要证据?好!哀家给你!」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急促,如同毒蛇发动攻击前的嘶鸣,猛地抬手指向萧绝一直紧握在左手、下意识摩挲着的那枚贴身佩戴的蟠龙玉佩!
「证据,就在你身上!就在你自出生起便贴身佩戴、视若性命、从不离身的那枚蟠龙玉佩上!萧绝,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看看你生母留给你的这件‘唯一遗物’,它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萧绝如遭雷击,整个人猛地僵住!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紧攥的左手。那枚温润的、带着他体温的羊脂白玉佩,此刻在残阳血色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诡异的、令人心悸的暗红光泽。
「你……你说什么?」萧绝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他几乎是机械地、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左手。那枚雕工精湛、蟠龙栩栩如生的圆形玉佩静静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龙身盘绕,鳞爪飞扬,祥云缭绕,是他无比熟悉的模样。这玉佩,伴随他度过了懵懂的幼年,煎熬的少年,直至权倾天下的如今。每一次抚摸它冰凉的纹路,都仿佛能感受到生母那遥不可及的、温柔的气息。它是他身份的象征,是他对生母刻骨思念的唯一寄托,是他心中不容亵渎的圣物!
「胡说八道!这玉佩乃惠妃娘娘留给本王的念想,岂容你这毒妇污蔑!」萧绝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狂怒再次翻涌,试图用暴戾掩盖内心深处那疯狂滋长的不安。
「念想?」太后像是听到了世间最荒谬的笑话,那嘶哑的笑声在冷宫废墟间回荡,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哈哈哈……好一个情深义重的念想!萧绝,你被这念想蒙蔽了双眼,蒙蔽了心智整整三十年!哀家问你,你可曾仔细看过这玉佩?可曾留意过那蟠龙盘绕的龙身之下,那团祥云纹饰的中央,是否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云纹融为一体的缝隙?!」
太后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入萧绝最不愿深究的角落。
缝隙?
萧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骤然停止了跳动!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掌心的玉佩,目光如同最精细的探针,疯狂地在那熟悉的纹路上搜寻。
龙身盘绕,祥云朵朵……云纹中央……
在残阳最后一缕血光的映照下,在那蟠龙利爪虚按的位置,那团看似浑然一体的祥云浮雕深处……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若非太后刻意点明,几乎不可能被肉眼察觉的、极其规则的圆形缝隙,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赫然映入了他紧缩的瞳孔!
「不……不可能……」萧绝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而急促,仿佛溺水之人,脸色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一股巨大的、颠覆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他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将这可怕的发现斥为幻觉,但那条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缝隙,却像烙印般死死刻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发现了?对,就是它!」太后捕捉到他瞬间的失态和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骇,脸上的快意和恶毒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残忍的得意:「这道缝隙,就是开启秘密的钥匙!用你的指甲,沿着缝隙边缘,逆时针用力旋转上半部分玉佩!快!亲眼看看,你那圣洁的生母,留给你的到底是什么‘遗物’!」
萧绝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枚陪伴了他一生的玉佩,此刻在他掌中仿佛变成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又或是一条盘踞的毒蛇,冰冷滑腻,带着致命的诱惑和未知的恐怖。理智在疯狂地尖叫,警告他这绝对是太后精心设计的陷阱,一旦开启,万劫不复!然而,那对真相近乎偏执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早已摇摇欲坠的信仰根基,却如同恶魔的低语,驱使着他。
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了舌尖。颤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的右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决绝,猛地抵在了那道细微的缝隙边缘!
指尖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如同濒死之人最后一次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指甲死死嵌入缝隙,逆时针狠狠一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在萧绝脑海中炸开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在萧绝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那枚蟠龙玉佩的上半部分,竟然真的应声旋转了大约三十度!一个比指甲盖还要小一些、内部中空的、极其精巧的圆形暗格,赫然暴露在残阳如血的光线下!
暗格内壁光滑,泛着温润的玉光,但底部……却残留着一层极其薄、近乎透明、却呈现出一种诡异暗褐色的……粉末状残渣!
一股极其微弱、若有若无、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混杂着某种奇异苦涩药味的陈腐气息,从那暗格中幽幽飘散出来,钻入了萧绝的鼻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冷宫废墟的风声呜咽、枯草摩擦声、远处隐约的宫漏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萧绝的世界,只剩下掌心那枚开启的玉佩,和暗格中那层刺目的暗褐色残渣。那残渣在血色夕阳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像是一小块凝固的、来自地狱的污血,又像是无数怨毒诅咒的实体凝结。
惠妃温柔浅笑的脸庞,父皇临终前枯槁憔悴的容颜,太后冰冷怨毒的眼神……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碰撞、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