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焰在乱葬岗深处找到了一个新的藏身之所——一个半塌的、被野草藤蔓完全掩盖的砖窑。这里比之前的墓穴更隐蔽,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土腥和烟灰味,但胜在结构稳固,入口狭小易守难攻。
她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清理出一个小角落,刚把自己塞进去,就眼前一黑,昏睡了过去。高烧虽退,但身体的亏空和连日的惊惧耗神,需要时间来弥补。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尽是破碎的画面:母妃染血的唇角、萧绝冰冷戏谑的眼神、莲姬癫狂的笑声、黑石峡谷冲天的火光、还有那枚滴血的青铜鹰头令……它们交织旋转,最后化作玄七那双在黑暗中恭敬却难掩锐利的眼睛,以及谛听卫腰间那制式的短刀……
她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冷汗浸透了刚换上的黑色布衣。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点。风停了,乱葬岗死寂一片,只有几声乌鸦的啼叫远远传来。
她警惕地倾听良久,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动静,才稍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从缝隙向外观察,目之所及只有荒坟、枯草和断壁残垣,昨夜那两名谛听卫似乎并没有再折返回来搜寻。
是那声调虎离山的哨响起了作用?出手帮她的人,到底是谁?是玄七去而复返,还是……这乱葬岗里,还藏着别的什么?
她不敢深想,现在的她,经不起任何额外的风险。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体力,并等待玄七的消息。
她拿出玄七留下的肉干和清水,计算着分量,小口小口地进食。胃里有了食物,那股令人心慌的虚弱感才被稍稍压下去一些。
吃完东西,她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新的藏身点。砖窑内部不大,除了她藏身的这个角落,里面更深的地方已经完全塌陷,被泥土和碎石堵死。她仔细检查了每一寸墙壁和地面,确认没有其他的出入口或者潜藏的危险,这才稍微安心。
然后,她再次拿出那半枚青铜令牌和那本字迹模糊的笔记本,借着透进来的微光,反复研读。
既然“影鹰”这条线已经意外启动,并且可能是她目前唯一能借助的力量,她就必须尽快彻底掌握它。玄七的忠诚目前看来是基于信物和口令,以及对萧绝的共同仇恨,但这种忠诚能持续多久,是否牢靠,都是未知数。她不能永远只靠一句“血饲幽冥”和半块令牌来驾驭这把可能伤己的利刃。
笔记本上的字迹大多潦草模糊,很多地方更像是随手记下的代号、数字或者只有本人才能看懂的符号。她努力回忆着过往看过的所有宫廷秘录、情报卷宗,试图与笔记本上的内容对应。
「鹰栖枯骨,血饲幽冥」……这口令似乎暗示着“影鹰”组织的某种信念——如同鹰隼般栖息于危险和死亡之上,以鲜血和牺牲践行幽冥般的使命(守护皇权或先帝?)。
笔记某一页的角落,反复涂画着几种不同的鸟类爪印,旁边标注着“急”、“缓”、“险”等字眼。这似乎是某种传递信息时用来标注紧急程度的暗号。
还有几页,记录着一些地名和数字,像是“灞桥-三-酉末”、“西市-胡记-左七砖”……这极有可能是“死信箱”的位置和开启方式!那个“左七砖”,让冷焰立刻想起了玄七提到的“京畿三号死信箱”!
她的心跳微微加速。如果她能破解这些死信箱的位置和使用方法,或许就能绕过玄七,直接与其他可能残存的“影鹰”成员取得联系,甚至获得他们埋藏的资源!
但笔记太过残缺,很多关键信息似乎都被血迹、水渍或刻意的涂抹所破坏。她看得眼睛酸涩,头脑发胀,也只能勉强拼凑出一点点可能。
「……还是得从玄七身上入手……」冷焰揉了揉眉心,压下心中的急躁。她知道,自己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但又不得不耐心等待。
在焦灼的等待中,她又度过了两天。
这两天,她极度节省食物和水,大部分时间都在强迫自己休息,恢复体力,同时耳朵时刻竖起着,警惕着外界的一切声响。期间,她听到过几次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模糊的人语声,但都很快远去,并未靠近砖窑区域。谛听卫的搜查,似乎真的被引向了别处。
第三天夜里,当月亮再次升上中天时,熟悉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细微脚步声,终于再次出现在砖窑外。
冷焰瞬间清醒,握紧了碎陶片,屏息凝神。
「……鹰栖枯骨……」沙哑低沉的声音,如同上次一样,从入口处的藤蔓外传来。
冷焰深吸一口气,用同样冰冷沙哑的声调回应:「……血饲幽冥。」
藤蔓被轻轻拨开,玄七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身黑衣,蒙着脸,但动作似乎比上次更加轻捷,眼神中也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卑职玄七,参见上官!」他单膝跪地,姿态恭敬。
「起来回话。」冷焰维持着淡漠的语气,「事情办得如何?」
「回上官!北狄那边有消息了!」玄七的声音带着快意,「我们的追杀令效果惊人!黄金万两加上‘影鹰’人情的诱惑太大了!现在北狄黑市彻底疯了,无数杀手和亡命徒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向了王庭!据说兀术吓得连换了三个住处,身边护卫增加了三倍,连吃饭喝水都要让人先试毒!」
冷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可有得手的机会?」
「目前还没有。」玄七摇头,「兀术毕竟是北狄王叔,自身势力不小,护卫里也有高手。已经折了好几批不知深浅的蠢货了。但是,」他话锋一转,「持续不断的骚扰和刺杀,已经让他成了惊弓之鸟,疲于应付。更重要的是,他的政敌们趁机大肆攻击他,说他招惹了不该惹的敌人,给北狄带来了祸患,要求他交出权力甚至谢罪以平息‘影鹰’的怒火!北狄朝堂现在为了这事吵得不可开交!」
「很好。」冷焰满意地点头。政治上的打击,有时候比肉体毁灭更有效。「萧绝那边呢?谛听卫有什么动静?」
「正如上官所料!」玄七的语气变得凝重,「谛听卫像疯狗一样在追查‘影鹰’的线索!黑石峡谷的事情,他们似乎认定是我们做的了。昨天,他们在城南捣毁了我们一个废弃多年的联络点,幸好那里早就没人了。另外,他们加强了对各处城门、关卡,特别是通往北狄方向的盘查,似乎在防备什么。」
「是在防备‘影鹰’与北狄勾结,或者继续对兀术不利吧。」冷焰冷笑。萧绝果然上钩了,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影鹰”吸引了过去。「让他们查去。我们正好可以趁机休整。」
「上官英明!」玄七附和道,随即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上官,这是新的食物和水。还有……」他犹豫了一下,又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这是卑职弄到的上好金疮药和内服的伤药,对您的伤势恢复应该有好处。」
冷焰没有立刻去接,只是看着那瓷瓶:「从哪里来的?安全吗?」
「上官放心!」玄七立刻保证,「药是从一家信誉很好的老字号药铺分批买的,原料和成品分开,绝对干净,没人能查到。卑职用项上人头担保!」
冷焰凝视了他片刻,才缓缓伸手接过:「有心了。」
「这是卑职分内之事!」玄七见她收下,似乎松了口气。
冷焰将药物收起,看似随意地问道:「定北侯夫人那边,查得如何了?」
玄七的神色顿时有些尴尬和愧疚:「回上官……侯府戒备极其森严,尤其是内院,几乎滴水不漏。我们的人很难靠近。目前只查到一些表面的信息。定北侯夫人出身江南书香门第,母家姓苏,二十年前嫁给定北侯,据说夫妻感情甚笃。她平日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很少与外界往来,在京中贵妇圈子里口碑不错,都说她贤良淑德……至于她和您母妃的关系……时间过去太久,知情者恐怕极少,暂时还没有头绪。」
这个结果在冷焰意料之中。定北侯府若是那么容易探查,反而奇怪了。那位侯夫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知道了。此事不急,暂时放下,以免打草惊蛇。」冷焰吩咐道。
「是!」玄七应道,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奇特,「上官,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卑职在打探消息时,听到一个从北边传来的、尚未经证实的传闻……」玄七压低声音,「据说……摄政王萧绝,亲率大军,在边境以北三百里的黑风坳,打了一个大胜仗!几乎全歼了北狄叛军的主力!现在正一路高歌猛进,直扑叛军王帐所在的漠北草原深处!」
「什么?!」冷焰猛地坐直了身体,牵扯到伤口也浑然不觉,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萧绝打胜仗?还在她发布追杀令搅乱北狄后院的这个当口?这怎么可能?!
黑风坳那个地方……她凭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立刻在脑海中调出了边境地图!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并非战略要冲,叛军主力怎么会跑去那里?还被萧绝“几乎全歼”?
这太蹊跷了!
「消息可靠吗?从哪里传出来的?」冷焰急声问道,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拔高,失去了之前的冰冷淡漠。
玄七似乎被她突然的情绪波动惊了一下,连忙回答:「是……是从官驿系统里流出来的消息,据说捷报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了!现在边境几座城里都在传,百姓都在欢呼……但卑职觉得有些奇怪,所以特意禀报上官。」
官驿的消息?那就意味着这很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但冷焰心中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萧绝出征时,带的兵力并不算特别雄厚,主要是为了镇压平叛,而不是深入漠北进行灭国之战。北狄叛军虽然被萧绝和朝廷定义为“乌合之众”,但能在边境肆虐多年,甚至一度攻陷城池,其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觑,尤其是他们的骑兵来去如风,极其擅长游击和骚扰。
萧绝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在距离边境如此遥远的地方,取得如此决定性的胜利?还恰好是在她发布追杀令,让北狄王庭陷入混乱的时候?
这背后一定有鬼!
是萧绝虚报战功?可这战功也未免太大胆了!一旦被戳穿,就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以萧绝的性格和如今的权势,他似乎没必要冒这种风险。
还是说……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阴谋?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