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问沉吟片刻,目光锐利地看向福忠:「嬷嬷,你确定那些‘东西’……暂时不会骚扰这里?」
福忠迟疑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个恢复平静的地洞,不确定地点点头:「刚……刚才被惊走了……短时间……应该……不敢再来……它们……怕大的动静……」
「好。」素问似乎下定了决心,「我会想办法引开上面搜查的注意力,至少为你们争取一天的时间。你必须在这段时间里,想办法让她的高热退下来,至少恢复到能勉强行动。」
她从布包里拿出两个小纸包,递给福忠:「这是些干净的伤药和一点参片,必要时给她含服,吊住元气。水囊也留给你。」
然后,她又拿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像是用某种骨头打磨而成的、形状古怪的哨子,递给福忠。
「如果……如果情况危急到无法挽回,或者有无法应对的危险,用力吹响这个哨子。但记住,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这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或者暴露位置。」素问的语气极其严肃。
福忠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那个骨哨和药包,连连点头。
素问再次检查了一下冷焰的情况,探了探她的脉搏。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冷焰,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了一些的呓语:
「……阿母……别……别丢下焰儿……」
「……碎瓷……好冷……」
「……承诺……王座……男人……不可信……」
断断续续的词语,却让素问的动作猛地一顿!她霍然抬头,看向福忠,眼神锐利如刀:「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你跟她说了什么?!」
福忠被她的眼神吓住,结结巴巴道:「老奴……老奴没……是她……她高热说胡话……自己……自己说出来的……像是……像是梦到了她母妃……」
素问的眉头紧紧锁起,盯着冷焰昏迷中依旧痛苦的面容,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复杂,里面翻涌着震惊、疑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她沉默了几秒,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看好她。在我回来之前,不要让她再出任何意外。」
说完,她不再停留,起身走到那块活动的岩壁旁,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片刻,然后极其小心地再次推开岩石,敏捷地钻了出去,又将岩石缓缓恢复原状。
石窟内,再次只剩下昏黄的灯光,以及两个女人沉重的呼吸声。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绝望中滋生出的幻梦。
但留在福忠手中的药包、骨哨,以及冷焰身上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和扎着的银针,又无比真实地证明着,希望,曾真的降临过这个地狱般的角落。
福忠跪坐在冷焰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参片收好,然后拿起素问留下的水囊,用干净布蘸着水,一点点湿润冷焰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看着冷焰在银针和药物作用下似乎平稳了一些的睡颜,听着她依旧带着痛苦、却不再那么狂乱的呼吸,浑浊的眼睛里,燃起了新的、微弱却坚韧的希望之火。
「殿下……您听到了吗……侯夫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您一定要撑住啊……」她低声地、反复地念叨着,不知是在安慰冷焰,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这世上……还是有人……盼着您好的……」
「您得像您母妃一样……刚强……也得像惠妃娘娘一样……懂得……等待时机啊……」
地下密室的时光缓慢而煎熬。
而地面上,摄政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压抑得令人窒息。
萧绝负手立于窗前,背影如同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凶刃。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但阳光似乎都无法穿透他周身弥漫的浓重戾气。
书房地上,跪着一排瑟瑟发抖的侍卫头领,个个面如土色,额头紧贴冰冷的地板,大气都不敢喘。
「废物!一群废物!」
萧绝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却如同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一夜!整整一夜!翻遍了整个王府!连个人影都找不到!她难道能插翅膀飞了?还是化成一摊水,渗进地底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甚至带着一种平静的残忍,但越是如此,越让人胆寒。
「王爷息怒!」为首的侍卫统领声音发颤,「地下暗渠错综复杂,许多地方年久失修,坍塌堵塞严重,搜寻起来确实困难重重……而且……而且…莫名其妙受伤失踪了……」
「不干净的东西?」萧绝缓缓转过身,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本王看,是你们心里有鬼!」
他一步步走到那名统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弧度。
「找不到人,就拿‘不干净的东西’来搪塞本王?嗯?」
那统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属下不敢!属下万万不敢!王爷明鉴!
「尽力?」萧绝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却没有丝毫温度,「本王要的不是尽力,是结果。」
他微微俯身,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让听到的人如坠冰窟:「再给你们半天时间。午时之前,若还找不到人,或者……找不到尸体……」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每一个人。
「你们,就亲自下去,永远陪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作伴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所有侍卫头领瞬间面无人色,冷汗如瀑!
「是!是!属下遵命!属下就是挖地三尺,也一定将人找出来!」统领几乎是哭喊着应下,连滚爬爬地带着手下退了出去,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书房内再次恢复死寂。
萧绝走到书案后,却没有坐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方冰冷的玄铁镇纸,眼神晦暗不明。
那个女人的生命力,顽强得超乎他的想象。
坠入地下暗渠,身受重伤,竟然还能在他的天罗地网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到底藏在哪里?
那些所谓的“不干净的东西”又是什么?难道和福忠那个老贱婢有关?她当年就是被丢下去喂那些“东西”的,难道没死?
一个个疑问在他脑中盘旋,烦躁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控的感觉,如同毒藤般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绝不允许任何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尤其是那个女人!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随即是近侍小心翼翼的通传声:「王爷,医女素问求见,说是奉您之前之命,前来回禀府中疫病防治之事。」
萧绝摩挲镇纸的动作微微一顿。
医女素问?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医术却颇为不错的女人?她倒是会挑时候。
他此刻心绪不佳,本欲挥退,但念头一转——府中近日因搜寻那个女人,调动大量人手,地下污水横流,确实需防疫病。
「让她进来。」他冷声道。
门被推开,一身素净衣裙、低眉顺目的素问,端着一个放着脉枕和药箱的托盘,缓步走了进来。
她依礼跪拜,声音平稳清冷:「奴婢素问,参见王爷。」
「说。」萧绝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窗外。
素问垂着头,条理清晰地汇报起来,无非是哪些区域已洒了防疫的药粉,建议加强何处通风,若有人员出现呕吐发热症状需立即隔离云云。
萧绝心不在焉地听着,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镇纸。
突然,素问的话锋似乎极其自然地一转:「……另外,奴婢今早路过西南角那片废弃的浣衣院时,似乎闻到一股极其淡的、不同寻常的腥臭之气,不同于寻常污水腐味。奴婢担心那附近是否有鼠畜之类病毙腐烂,恐生更大的疫病之源,是否需加派人手重点清理探查一番?毕竟……那片区域地下似乎也颇为复杂……」
她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公事,甚至带着医者特有的、对疫病源的警惕和担忧。
「西南角?浣衣院?」萧绝敲击镇纸的手指猛地停住!
他倏地转过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素问身上!
那个区域……离冷焰坠下去的那口废井并不远!而且地下确实有连他都未曾完全摸清的老旧暗道!
之前侍卫的搜索重点,主要集中在废井下游和几个主要暗渠干道,对那片毗邻的、早已废弃的区域,确实有所忽略!
一股极其细微的、被忽略的线索,似乎被这个医女无意间的一句话,轻轻串联了起来!
腥臭之气?不同寻常?
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聚集留下的气味?还是……藏匿的人无法彻底掩盖的伤口腐烂的气息?!
萧绝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一种找到猎物的、冰冷而兴奋的光芒!
「来人!」他猛地朝门外喝道。
刚才连滚爬爬出去的侍卫统领连滚爬爬地又跑了进来,脸色依旧苍白:「王爷有何吩咐?」
萧绝盯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调集所有人手,给本王重点搜查西南角废弃浣衣院及其周边所有地下区域!一寸一寸地搜!任何可疑的气味、痕迹,都不许放过!尤其是……有‘不同寻常腥臭味’的地方!听懂了吗?!」
侍卫统领先是一愣,随即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虽然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改变搜查方向,但立刻大声应道:「是!属下明白!这就去!」
看着统领飞奔而去的背影,萧绝缓缓坐回椅子里,手指再次摩挲起那方冰冷的镇纸,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医女素问依旧安静地跪在原地,低垂着头,仿佛刚才只是尽职地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建议。
只有在她极其偶尔、快速抬起眼帘瞥向萧绝的那一瞬间,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才会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静到极致的盘算。
如同最优秀的棋手,落下了一颗看似无意、却足以悄然改变棋局走向的棋子。
而她藏在袖中的手指,正微微蜷缩着,指尖冰凉。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在地下密室那昏暗灯光下,触碰到的、那片染血破碎衣角的粗糙触感。
以及……那具滚烫身躯里,所蕴含的、不屈的、令人心悸的顽强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