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多疑的本性从未真正消除。他一面享受着苏芷带来的缓解,一面又暗中命人监视她在太医署的一举一动,调查她的背景。
回报的消息却乏善可陈:苏芷,北地逃难来的孤女,略通医术,因缘际会考入太医署做最低等的整理档籍的医女,背景清白,日常除了埋头旧书堆,就是偶尔被各宫主子召去试试偏方,并无异常。近日确实常在档籍房翻阅一些民间杂方类的旧书。
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
萧绝心中的疑虑稍减,但对太医署的不满却与日俱增。尤其是周院判,每次来请脉都是一套“静养”“缓图”的老生常谈,开的药方吃下去如同石沉大海,让他越发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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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深夜,窗外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
雨声敲打着屋檐,带着深秋的寒凉。
睡梦中的萧绝猛然惊醒!
不是被雨声吵醒,而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极其熟悉的阴冷剧痛撕裂了梦境!那痛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凶猛,仿佛积蓄已久的寒毒终于冲破了某种脆弱的压制,疯狂地反扑回来!
「呃啊——!」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吼,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止是头痛!还有后肩那处旧伤!此刻也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又像是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那剧烈的、矛盾的痛苦让他几乎晕厥!
「来人!来人!!」他嘶声怒吼,声音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骇人。
守夜的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点亮灯烛,看到王爷痛苦扭曲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
「王爷!王爷您怎么了?」
「药……叫苏芷拿药来!快!」萧绝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他现在只想立刻感受到那能带来灼热覆盖的药膏,用它来对抗这几乎要将他撕碎的寒痛!
「是!是!」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传令。
很快,值夜的侍卫飞奔去太医署叫人。
冷焰被人从睡梦中叫醒,听到王府侍卫急令,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惊慌失措的模样,匆匆穿上衣服,背起药箱,跟着侍卫冒雨赶往王府。
一路上,她感受着冰冷的秋雨打在脸上,心底却是一片灼热的平静。
她知道,时机到了。
那药膏里,她加入的不仅仅是川乌、草乌等燥烈镇痛之物,还有几味极其隐秘的、药性相冲的辅料。短期敷用,确能凭借其强烈的刺激性压制痛感,如同饮鸩止渴。但一旦遇到特定的诱因——比如体内寒毒剧烈波动,或是外界寒气骤然入侵——便会引动药毒,与体内寒气剧烈冲突,反而会激发更猛烈的痛苦,甚至……
她特意选择了这个阴冷的雨夜。
来到寝殿,只见萧绝蜷缩在榻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浑身都被冷汗湿透,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他一只手死死按着额头,另一只手则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后肩,那处的寝衣已经被他无意识地撕扯开,露出
而那疤痕周围,此刻竟然一片骇人的赤红肿胀,甚至隐约能看到皮下细小的、如同蛛网般扩散开的紫红色血丝!与他苍白的身躯形成恐怖对比。
「王、王爷……」冷焰扑到榻前,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恐惧,「您、您这是怎么了?」
「药!药膏!快给本王敷上!」萧绝猛地睁开眼,眼球上布满了疯狂的血丝,如同濒死的野兽,死死盯住她,「快!」
「是!是!」冷焰手忙脚乱地打开药箱,取出那白瓷盒。
她挖了一大块药膏,手指因为“害怕”而抖得厉害。她将药膏敷在萧绝的后肩伤处,这一次,她的动作不再是轻柔的按摩,而是带着一种慌乱失措的用力揉搓,仿佛想用这种方式尽快将药力压进去。
「呃啊啊——!」药膏敷上去的瞬间,萧绝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他感觉那处伤疤不是被敷上了药,而是被泼上了一盆烧得滚烫的油!又像是被无数烧红的钢针猛地扎进了骨头里!那剧烈的、远超以往的灼痛感瞬间爆发,几乎让他眼前一黑,直接从榻上弹起来!
「王爷?!」冷焰吓得猛地缩回手,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恕罪!民女、民女不是故意的……」
「滚开!」萧绝暴怒地一挥手臂,巨大力道直接将冷焰掀翻在地。他猛地扭头,看向自己的后肩。
只见那敷上药膏的伤处,此刻不仅没有缓解,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红肿骇人,皮肤变得亮晶晶的,仿佛随时会破裂开来!那紫红色的血丝迅速蔓延,甚至开始鼓起一个个细小却恐怖的水泡!
溃烂!竟然是溃烂的先兆!
「这……这是什么?!你给本王敷的是什么毒药?!」萧绝目眦欲裂,难以置信地瞪着那恐怖的伤处,随即猛地转头,那疯狂嗜血的目光死死钉在摔倒在地、瑟瑟发抖的苏芷身上。
滔天的怒火和被欺骗的狂躁瞬间淹没了他!
这个贱人!这个来历不明的贱人!他竟然相信了她的鬼话!用了她那该死的、来路不明的偏方!
她不是来治病的!她是来要他命的!
「来人!把这个贱人给本王拖下去!剁碎了喂狗!!」他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剧烈的痛苦和愤怒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殿外侍卫立刻冲了进来,就要去抓冷焰。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冷焰痛哭流涕,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声音凄厉绝望,「民女冤枉!民女的药膏只是镇痛活血,绝不会导致溃烂啊!定是、定是王爷旧伤内的积年寒毒太过猛烈,被药力激发了出来,这才、这才……王爷明鉴啊!民女纵有万死,也不敢谋害王爷啊!」
她的哭喊声尖锐而绝望,却字字句句都在暗示——问题不在她的药,而在萧绝自己体内那无法控制的“积年寒毒”!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的周院判和高公公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进殿,看到萧绝后肩那骇人的景象,周院判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王爷!您这、这是……」他扑到榻前,也顾不得礼数,仔细查看那伤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这……这似是外敷了某种大燥大烈之药,引动了内里极寒之毒,寒热剧毒相冲,以致皮肉溃败之象啊!凶险!万分凶险啊!」
周院判的话,几乎是印证了苏芷方才的“辩解”!
萧绝猛地一怔,疯狂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但随即是更深的暴怒和猜疑!他猛地看向周院判,又看向跪在地上抖成筛糠的苏芷。
是了!这贱人的药固然有问题,但归根结底,是他体内这该死的、连太医署都束手无策的“阴寒噬心”之毒!是这毒被引动,才会造成如此可怕的后果!
这贱人或许只是蠢,用了虎狼之药,歪打正着地引爆了他这个火药桶!
但太医署呢?!他们明明知道他的身体状况,明明知道寒毒深重,不能用燥烈之物,为什么这么久都治不好?!为什么还要让他日夜承受这种痛苦?!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这样?!是不是故意拖延?!是不是……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一样,都盼着他死?!
「废物!全都是废物!!」萧绝的狂吼声震彻殿宇,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和一种被所有人背叛的疯狂,「你们太医院都是一群饭桶!庸医!都给本王滚!滚!!」
他抓起榻边的药碗,狠狠砸向周院判和高公公!
周院判和高公公连滚爬爬地躲开,吓得面无人色。
「王爷息怒!王爷息怒!下官这就想办法,这就想办法!」周院判仓皇地喊着。
「想办法?你想了什么办法?!想了这么多年,本王还是这副鬼样子!滚!都给本王滚出去!」萧绝状若癫狂,后肩那溃烂般的剧痛和颅内的冰针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逼疯。
侍卫们看着疯狂状态的王爷,一时也不敢再去抓苏芷,只是围在周围。
高公公和周院判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寝殿。
冷焰依旧跪在地上,低声啜泣,身体抖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
萧绝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血红的眼睛扫过殿内所有人,最后再次落在地上那抹瑟瑟发抖的灰色身影上。
杀意依旧在他眼中翻滚。
但这个贱人……目前似乎还是唯一一个能让他疼痛“缓解”那么一点的人。虽然这次搞砸了,造成了更可怕的后果……
而且,她似乎……真的歪打正着地,印证了他体内寒毒的凶猛程度?甚至某种程度上,暴露了太医署的无能?
留着她?还是杀了她?
剧烈的痛苦让他无法思考。
他猛地抬手,指着冷焰,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变得嘶哑扭曲:「把她……给本王关进柴房!没有本王的命令,谁也不准靠近!不准给她吃喝!听候发落!」
「是!」侍卫们这才上前,粗鲁地将瘫软在地的冷焰拖了起来。
冷焰没有挣扎,只是任由他们拖着,脸上泪水纵横,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王爷饶命……民女冤枉……寒毒……是寒毒……」
她被拖出了寝殿,拖向那黑暗冰冷的柴房。
秋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打在她脸上,混合着泪水。
无人看见的角度,在那被拖行而过的、湿漉漉的石板路上倒影中,那双盈满“泪水”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计谋得逞的幽光。
柴房的门被重重关上,落锁。
黑暗和潮湿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冷焰靠在冰冷的、堆满杂物的墙壁上,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耳边,似乎还能隐约听到远处寝殿方向传来的、萧绝那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狂怒的嘶吼声。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指尖上残留的一点墨绿色药膏,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那刺鼻的气味中,隐藏着她精心调配的、引动寒热相冲的秘药气息。
萧绝,这份“溃烂”的大礼,你可还喜欢?
你以为这是结束吗?
不。
这只是开始。
让你一点点失去对你身体的掌控,让你在最痛苦的煎熬中,逐渐依赖我,又逐渐怀疑一切,最终走向毁灭的开始。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
柴房外,雨声渐密,仿佛在为这场悄然上演的致命游戏,奏响冰冷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