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动作看似缓慢,实则效率极高,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泛黄的纸页,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任何可能与“萧绝”、“摄政王”甚至“王爷”相关的字眼。
时间一点点过去,窗外日头渐高,又渐渐西斜。
她翻检了无数脉案,多是记录宫中贵人、文武官员乃至一些京城百姓的寻常病案。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灰尘沾染了她的衣襟,但她依旧沉静如水,目光专注。
终于,在接近傍晚,当她搬开一个格外沉重的木箱时,在箱底最深处,发现了一摞用厚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却依旧被灰尘覆盖的卷宗。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拂去灰尘,解开已然有些发脆的油布绳结。
里面是数册格外厚实的脉案,封皮上没有任何署名,只以墨笔写着天干地支的年号。她拿起最上面一册,翻开第一页。
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萧绝!
她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快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个角落,然后才借着窗外投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仔细翻阅起来。
这些脉案记录得远比她想象的要早,似乎从萧绝幼年时便已开始。最初的笔迹略显青涩,而后变得沉稳老练,又偶尔变换,显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脉案内容更是触目惊心!
「……世子(指年幼萧绝)夜惊厥,四肢冰冷,脉沉细微绝,似有阴寒之毒盘踞心脉……疑为母胎带毒?……」
「……复用‘赤阳丹’,辅以烈酒为引,暂压寒毒……然此丹性烈,久服恐伤根本……」
「……寒毒再次发作,痛楚剧烈,几欲癫狂……不得已加重‘赤阳丹’剂量……王爷(指老王爷)令:此事绝密,凡泄露者,死!」
「……探查多年,终确定寒毒为‘冰魄蒿’之毒,混以‘北地尸菇’汁液提炼而成,阴损无比,恐乃北狄王室秘毒……中者往往活不过弱冠,且每发作一次,便损一分寿元……无解,唯以至阳至烈之物或可勉强压制……」
「……另辟蹊径,试以‘火蟾衣’为主药,佐以……似能缓解发作之频……然火蟾极难得,百年难遇……」
一页页翻下去,冷焰的心头愈发明亮,却也愈发冰冷。
原来如此!
萧绝并非天生暴戾,而是自幼便身中奇毒——一种来自北狄王室、阴损无比的寒毒!此毒不仅让他常年承受剧痛折磨,一次次濒临死亡,更会侵蚀心智,令人变得狂躁易怒!他能活到现在,全靠各种虎狼之药强行压制,但每一次压制,都无异于饮鸩止渴,都在损耗他的生命根基!
那日他突然的头痛和眩晕,绝非偶然,定然是这潜伏的寒毒又一次的爆发!
而那些太医,无论是出于自保,还是受人指使,竟集体隐瞒了这个惊天秘密!只用药性平和的方子敷衍了事,试图掩盖真相!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瞬间在冷焰脑中成型。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本至关重要的脉案藏入那堆需要“重点清理”的卷宗底部,然后用其他无关紧要的册子覆盖在上面。她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它带出去仔细研究。
接下来的几天,冷焰依旧每日准时到旧档房“点卯”,勤勤恳恳地整理着那些似乎永远也整理不完的陈年旧案。她沉默寡言,干活卖力,很快就连那个最初瞧不起她的钱医官,也对她放松了警惕,只当她是个沉闷无趣、只知道干活的乡下医女。
而她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将那本记录着萧绝秘密的脉案反复研读,将每一个字、每一个药方都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尤其是关于“火蟾”的记载,她看得格外仔细。
「火蟾,性至阳,生于极热之地,百年方得蜕衣一次,其衣蕴奇效,可克天下至阴寒毒……然火蟾衣药性猛烈,需以特殊药引缓和,方可入药,否则反伤其身……」
「……昔年偶得一小块火蟾衣,仅够入药三次,现已耗尽……再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看到此处,冷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原来萧绝能活到现在,全靠那偶然得来的火蟾衣吊命。而如今,这救命稻草显然已经用尽了。
难怪他近来性情越发暴戾,寒毒发作的迹象也越发明显。他就像一座找不到出口的火山,内部岩浆翻滚,濒临爆发,却又不得不强行压抑。
真是……天助她也!
这隐秘的旧疾,这无解的寒毒,这难得的火蟾,每一样,都将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刀,一点点割开他坚固的防御,将他推向绝望的深渊!
她不仅要让他失去权力,失去江山,更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赖以维生的希望出现又破灭,在痛苦的煎熬中慢慢走向毁灭!
这才叫真正的复仇。
这日午后,冷焰正抱着一摞整理好的脉案准备送去归档,经过太医署正堂时,恰好听到两个太医正在低声交谈,语气中带着几分焦虑。
「……周院判又发火了,说是王爷头疾再次发作,疼痛难忍,斥责我们开的方子全是废物!」
「唉,王爷那旧疾……你我又不是不知根底,寻常方子岂能见效?可那东西……早就没了啊!」
「小声点!不要命了!……只是苦了孙医官,日日被叫去问诊,听说昨日又被王爷扔出的茶盏砸破了头……」
「嘘……有人来了。」
两个太医看到冷焰走近,立刻噤声,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快步走开了。
冷焰低着头,抱着卷宗与他们擦肩而过,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但她的心中,却已掀起了波澜。
萧绝的头痛又发作了?而且比之前似乎更加剧烈?
看来,火蟾衣耗尽之后,那些太平方子已经彻底失去了作用。他正被日益频繁发作的寒毒折磨得痛苦不堪。
机会来了。
她需要找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这个“擅长调理”的民间医女,看似“偶然”地接触到王爷病情,并能“恰好”提出一些与那阴寒旧疾隐隐相关、却又不会立刻暴露的见解的机会。
不能太刻意,不能太主动,必须恰到好处,水到渠成。
她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两日,机会终于悄然降临。
那日,太医署突然一阵忙乱,原来是摄政王府派人来急召,言王爷头疾突发,疼痛剧烈,令太医署立刻派精通针灸止痛的医官前往!
署内几位擅长针灸的太医恰好都被派出宫外问诊,一时竟无人可派!周院判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冷焰端着一盆刚清洗过的药材走过回廊,似乎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停下脚步,怯生生地望了一眼。
钱医官正被周院判骂得狗血淋头,一眼瞥见冷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对周院判道:「院判大人,属下记得这批新来的医女里,有个姓苏的,履历上写着擅针灸!不如让她去应个急?」
周院判此刻也是病急乱投医,闻言立刻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她准备!若是误了王爷的事,你我都吃罪不起!」
于是,不过一刻钟后,冷焰便背着一个小小的、略显陈旧的青布药箱,低着头,跟在王府来人的身后,第一次踏出了太医署,朝着那座她无比熟悉又无比憎恶的摄政王府走去。
她的心跳平稳,步伐沉静,只有垂在身侧、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紧。
指尖冰凉,却仿佛已经触摸到了复仇之路上的下一块基石。
舞台已然搭好,她这位“苏芷”医女,该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