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第二步,也是更为凶险的一步——如何将信息传递给兀术?
她身处胤朝摄政王府的深处,如同被困在牢笼之中,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更别提远在北狄的兀术了。
直接派人送信?无异于自投罗网。
利用王府的下人?风险极高,且难以找到可靠之人。
难道要放弃这个绝佳的借刀杀人机会?
冷焰蹙紧眉头,在狭小的柴房里缓缓踱步,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一切可能的方法。
忽然,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只在角落里啃咬着破布的老鼠身上。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有些荒诞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骤然闪现!
老鼠……通道……北狄王叔……萧绝……
几个看似毫不相干的词语,在她脑中疯狂碰撞、组合!
是了!有一条路径,或许可以尝试!虽然希望渺茫,风险极大,但却是目前唯一有可能实现的方法!
冷焰的心脏再次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加速跳动起来。她走到柴房门口,再次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梆子声刚刚响过三更,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足够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轻轻推开柴房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是地下,而是地上——王府的西北角,那里是王府仆役居住的区域,也是……厨房和垃圾集中堆放的地方。
夜晚的王府,守卫虽然依旧森严,但主要集中在重要的殿宇、库房以及王府外围。对于仆役居住的这片区域,巡查相对宽松一些。加上冷焰对之前摸索的巡逻规律尚有记忆,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队巡逻的守卫,如同鬼魅般在阴影中穿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油腻、腐烂和潮湿混合的气味。越靠近厨房和垃圾堆放处,这种气味就越发浓烈。
终于,她来到了目的地——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好几个半人高的大木桶,里面是每日从厨房运来的泔水和各种垃圾,等待着天亮后由专人运出王府处理。
酸腐恶臭的气味几乎令人作呕。无数苍蝇即使在夜晚也围绕着木桶嗡嗡作响。
冷焰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其中一个木桶。她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确认没有旁人。
然后,她快速地从袖中取出了其中一块红色的绸缎碎片——正是那块记录着那个关键新建屯兵点位置和周边隐秘通道信息的碎片。
她将碎片揉成一团,然后目光在垃圾堆里搜索着。很快,她找到了一小块被丢弃的、干硬的肉皮(或许是厨房处理食材剩下的)。她将红色的绸缎小团,用力塞进了肉皮的褶皱之中,使其从外面几乎无法察觉。
做完这一步,她并没有将肉皮直接扔进泔水桶,而是向更远处的墙角走去。那里,有一个小小的排水沟,通往王府之外。经常有一些老鼠会从这里钻进钻出,寻觅食物。
冷焰将那块塞了绸缎的肉皮,轻轻地放在了排水沟口附近一个相对显眼、但又不会被轻易踩到的地方。
她这是在赌!赌那些经常穿梭于王府内外、以垃圾为食的老鼠,会对这块带着些许油腥味的肉皮感兴趣!赌它们会叼走它,通过排水沟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通道,将其带出王府!甚至带得更远!
而北狄王叔兀术,既然能在胤朝境内活动,甚至多次袭击边境,那么他在胤都附近,必然设有秘密的联络点或者眼线。这些眼线的一项重要任务,很可能就是收集一切从王府流出的、可能包含信息的东西——哪怕是垃圾!因为很多时候,秘密就隐藏在不起眼的细节之中。
这是一种效率极低、希望极其渺茫的传递方式,成功率可能连万分之一都不到。而且即使东西被带出去了,能否恰好被兀术的人发现并解读,更是未知数。
但这已经是冷焰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一种能够不经过任何人手、直接将自己想要传递的信息“送”出王府的方法!虽然荒诞,却或许能出其不意!
这就像是在浩瀚的大海里投入一个漂流瓶,期盼它能被对的人捡到。
将肉皮放置好后,冷焰不敢再多做停留,立刻以最快的速度原路返回,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巡逻队,重新溜回了那间冰冷的柴房之中。
关上破门,背靠着门板,她这才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双腿都有些发软。今晚的经历实在太过刺激和耗费心力,每一次都在生死边缘游走。
她慢慢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现在,她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命运和……那些老鼠了。
希望虽然渺茫,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就值得冒险。就算失败了,她也没有什么损失,那份布防图的主要信息已经牢牢刻在她脑子里。
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因为高度的紧张和后续的谋划而依旧亢奋。她毫无睡意,只是静静地坐着,耳朵却依旧警惕地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梆子声敲过了四更。
柴房里寒冷依旧,地面的寒气透过单薄的衣物不断侵蚀着她的身体。左肩的淤疼也在一跳一跳地提醒着她方才的惊险。
就在冷焰以为这个夜晚就将在这冰冷的寂静中度过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的、不同于老鼠啃咬的摩擦声,突然从窗外传来!
冷焰猛地抬起头,全身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目光锐利地射向窗口。
「沙沙……」
声音再次响起,很轻,很有节奏,仿佛是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刮擦着窗棂。
不是风吹,不是动物,更像是……人为的信号!
是谁?!
冷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巡夜的守卫发现了异常?还是……萧绝的人?难道刚才的行动终究没有瞒过所有人?
她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移动到窗边,透过最大的那条缝隙,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窗外月色朦胧,只能看到院中树木模糊的轮廓和地面上斑驳的光影。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
但那「沙沙」声却又一次响起了,这次更加清晰,似乎就在窗下。
冷焰蹙紧眉头,犹豫了一下,最终极轻地、用气声问道:「……谁?」
窗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默之后,一个同样压得极低、略显苍老嘶哑的声音,伴随着一声极力压抑的咳嗽,传了进来:「……咳咳……是……是我……婆子……给姑娘……送点……东西……」
婆子?送东西?
冷焰微微一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是这个声音!是那个曾经给她塞过半个馍馍、后来又递给她油和铁丝的「哑巴」老妪的声音!
她不是被关在水牢里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自己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幻觉?还是……水牢里那个是假的?或者……眼前这个是假的?
巨大的疑惑和警惕瞬间充满了冷焰的内心。她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更加仔细地透过缝隙向外观察。
隐约间,她似乎看到窗台下方的阴影里,蜷缩着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那身形轮廓,确实与记忆中的老妪有几分相似。
「……姑娘……莫怕……」窗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气若游丝,断断续续,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老婆子……没……没恶意……只是……听到些动静……怕姑娘……需要……这个……」
说着,一样小小的、黑乎乎的东西,从窗棂下方的那条缝隙里,被小心翼翼地塞了进来,「啪」地一声轻响,掉在了窗内的地上。
冷焰低头看去,那似乎是一个用油纸包裹着的小小方块,只有半个巴掌大小。
「……省着点……用……能顶……一阵子……」老妪的声音越发微弱,伴随着更加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压抑咳嗽声,「……小心……蛇……不止……一条……通道……也……不止……一条……」
话音未落,窗外的身影似乎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猛地蜷缩下去,紧接着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地面的窸窣声,那佝偻的身影仿佛融化的雪人般,迅速地消失在了窗下的阴影里,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
只剩下那包掉落在窗内的小东西,和那句充满警告和暗示的话语,回荡在冰冷的空气中。
「……小心……蛇……不止……一条……通道……也……不止……一条……」
冷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今晚的震惊实在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个神秘的老妪(或者说,伪装成老妪的人),她到底是谁?是敌是友?她刚刚明明应该在水牢里奄奄一息,为何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给她送东西?她说的“听到些动静”,是指自己今晚的行动吗?她送来的又是什么?那句警告又是什么意思?蛇不止一条?是指还有别的毒蛇陷阱?还是指像毒蛇一样危险的人?通道不止一条?是指除了老鼠洞和通往水牢的路,还有别的秘密路径?
无数个问号在冷焰脑中盘旋。
她极其谨慎地等待了良久,确认窗外再也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了那个油纸小包。
油纸包入手微沉,带着一种淡淡的、奇异的草药清香,似乎还有点湿润感。
她轻轻打开油纸。
里面包裹着的,竟然是几块颜色深褐、质地看起来有些粗糙、但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肉干?还是某种药膏?
而在这些深褐色的块状物
这是……食物?还是药物?
那老妪冒着巨大的风险,就是为了给她送这个?「省着点用,能顶一阵子」?是说这些能吃,顶饿?
冷焰用手指轻轻捏起一小块,放在鼻尖仔细闻了闻。那香气似乎确实能勾起人的食欲,但其中混杂的几种草药气味,又让她不敢轻易断定。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尝试。在这种环境下,任何来历不明的食物和药物,都必须保持极高的警惕。尽管那老妪似乎多次向她释放善意,但她的身份和行为都太过诡异,难以完全取信。
她将油纸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藏入怀中。或许以后能有机会弄清楚这是什么。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靠墙坐下,但心境却再也无法平静。
老妪的最后那句警告,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小心蛇不止一条……通道也不止一条……」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萧绝的陷阱比她想象的更多?意味着这座摄政王府的地下,或许存在着一个更加错综复杂的秘密网络?意味着她的复仇之路,将充满了更多未知的危险和……机遇?
天色,就在这纷乱复杂的思绪中,一点点地亮了起来。黎明的微光透过柴房的缝隙,驱散了部分黑暗,却驱不散笼罩在冷焰心头的重重迷雾。
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潜伏的杀机,却从未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