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了一点微硬的、纸质的边缘!
她屏住呼吸,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其抠了出来。
果然又是一张折叠得极小、极薄的黑色油纸!
迅速将油纸卷入袖中,冷焰继续拍打着门板,哭闹了一阵,才仿佛耗尽力气般,又踉跄着缩回角落,紧紧抱着那个香囊,蜷缩起来。
在彻底黑暗的掩护下,她才小心翼翼地、凭借触觉,将袖中的油纸展开。
指尖划过,上面依旧是用那种白色矿物粉末写就的细小字迹。比上一次更加简短,只有三个字:
「明。弃。饵。」
明!弃。饵!
冷焰的瞳孔在黑暗中骤然收缩!
明天!时机在明天!
“弃”和“饵”?这是要她舍弃那个香囊(饵),执行某个计划?
如何弃?弃于何处?弃给谁?
老兵没有明说。这或许是因为传递信息极度困难且危险,只能提示最关键的部分;又或者,他相信以冷焰的聪慧,能够理解并随机应变。
冷焰的大脑飞速运转,将近日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
莲姬送来毒香囊……萧绝的暗中观察……老兵的信号……明天的时机……
一个清晰的计划轮廓,逐渐在她脑海中形成。
弃饵……不仅要舍弃,更要让这“饵”发挥最大的作用!要让它落到它本该去的地方,咬钩的,必须是布设陷阱的人!
而明天,或许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冷焰深吸一口气,将油纸上的粉末再次抹去,把油纸碎片塞进嘴里,混着唾液,艰难地咽下。
然后,她将那个散发着甜腻毒香的香囊,紧紧攥在手心。
冰冷的嘴角,在无人可见的黑暗中,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萧绝,莲姬……你们送来的这份“厚礼”,我冷焰,定会原封不动地……奉还!
翌日。
天色依旧阴沉,朔风凛冽,卷着细碎的雪沫,打在脸上如同刀割。
果然是一个“好”天气。
冷焰如同往常一样,蜷缩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香囊,时不时嗅闻一下,脸上带着痴傻的笑容。
但她的全身感官,都已提升至最敏锐的状态,如同绷紧的弓弦,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时机”的到来。
上午平静地度过。
午后,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破旧的窗棂哐哐作响。
院外突然传来一阵不同于往常的脚步声,以及一个略显尖细的说话声。
「……王爷说了,虽是疯癫不堪,终究是北狄来的,面子上总得过得去。这套旧衣,还有这点炭火,赏给她,别真冻死了,到时候北狄那边面上不好看。」
是王府总管太监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般的口吻。
「是是是,总管大人放心,小的们一定看管好。」守卫谄媚地应和着。
「开门吧,咱家瞧一眼,也好回去跟王爷复命。」
「哎,只是……只是那疯妇近日越发狂躁,怕冲撞了总管……」
「无妨,咱家什么阵仗没见过?一个疯妇而已,还能吃了咱家不成?快开门!」
「是是是!」
铁锁链哗啦作响,院门被推开。
王府总管太监王瑾,带着两个抱着东西的小太监,迈步走了进来。
王瑾四十多岁年纪,面白无须,眼皮微微耷拉着,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虚伪的笑意,眼神却精明而刻薄。他可是萧绝的心腹太监之一,掌管着王府内廷不少事务,权势不小。
他一进院,也是立刻皱了皱眉,用袖子掩了掩鼻子,目光扫过院子,最后落在冷焰身上,看到她那般狼狈模样和紧紧搂着的香囊,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和了然。
「啧,真是造孽。」他假模假样地叹了一句,挥了挥手。
身后两个小太监立刻将手里抱着的东西放在地上——那是一套半新不旧的棉布衣裙,以及一小筐黑黢黢的、质量低劣的炭块。
「公主殿下,」王瑾拖着长音,语气里没有半分尊重,「王爷开恩,赏您衣物御寒,还有炭火取暖。您啊,就安安分分地待着,别再惹是生非了,也好让咱家跟王爷有个交代,不是?」
冷焰仿佛被惊动,猛地抬起头,脏污纠结的发丝下,一双眼睛惊恐地瞪着王瑾,身体瑟瑟发抖,像是受惊的兔子,反而将怀里的香囊搂得更紧。
王瑾对她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似乎就准备离开。
一切都看似平常。一次例行的、带着施舍和羞辱意味的“探视”。
然而,就在王瑾转身、两个小太监也紧随其后、院门尚未关闭的那一瞬间——
异变陡生!
角落里一直瑟瑟发抖的冷焰,突然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刺激,猛地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嘶叫!
「啊——!火!又是火!别烧我!别过来!」
她如同疯魔了一般,猛地从干草堆上跳起来,眼神狂乱,手臂胡乱地挥舞着,正好狠狠撞在了那个放在地上的、装着炭块的小筐上!
竹编的小筐被她猛地撞翻!里面黑黢黢的炭块顿时哗啦啦滚落一地!
而几乎是同时,冷焰手中那个紧紧攥着的、绣工精致的香囊,也在她这突如其来的、看似完全失控的疯狂动作中,脱手飞出!
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向了正准备迈步出门的总管太监王瑾!
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王瑾根本没想到这疯妇会突然暴起发难,只听到身后一声尖叫,然后是东西被打翻的声响,他下意识地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刹那,那个散发着浓郁甜腻香气的香囊,啪嗒一下,正好砸在了他因回头而微微抬起的胳膊上,然后滑落,掉在他脚边的地上。
「干什么?!放肆!」王瑾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顿时恼羞成怒,尖声呵斥道,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两个小太监和门口的守卫也都被这变故惊住了,一时愣在原地。
而罪魁祸首冷焰,却仿佛对自己造成的混乱毫无所知,依旧沉浸在疯狂的恐惧里,抱着头在满地滚动的炭块间尖叫乱窜,踩得炭块咯吱作响,乌黑的炭灰沾了她一身,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反了!反了!真是疯了!快把她按住!」王瑾气得脸色发白,指着冷焰尖声命令守卫。
守卫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冲进院子,试图去抓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冷焰。
院子里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掉落在王瑾脚边的、精致的香囊。
王瑾自己似乎也完全没把这疯妇失手扔出来的“垃圾”放在心上,他正嫌恶地拍打着被香囊碰到过的衣袖,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脸的晦气和愤怒。
混乱中,一个小太监机灵,赶紧弯腰将地上那香囊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到王瑾面前,讨好道:「总管大人,您的……」
王瑾正在气头上,看都没看那香囊一眼,不耐烦地一挥手:「什么脏东西!碰过这疯妇的东西也不怕染上病气!扔了扔了!」
小太监碰了一鼻子灰,连忙讪讪地应道:「是是是,奴才这就扔了。」说着,作势就要将那香囊扔到院子的角落里去。
「等等!」王瑾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出声制止。
他瞥了一眼那个还在发疯尖叫、被守卫勉强制住的冷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这香囊,他隐约记得好像是莲姬夫人前几日过来“赏”给这疯妇的?据说是王爷默许的……具体缘由他不甚清楚,但似乎别有深意。
就这么扔在这疯妇院里,万一被她又捡回去,或者被什么不相干的人捡了去,似乎也不太好。
他想了想,嫌恶地皱了皱眉,对小太监道:「拿远点,处理干净了,别留在这里碍眼。」
「嗻。」小太监连忙躬身应下,紧紧攥着那香囊,退到了一边。
这时,守卫终于将“力大无穷”、“拼命挣扎”的冷焰重新压制住,按回了角落的干草堆上。冷焰依旧在那里嘶声哭喊,浑身沾满炭灰,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疯癫可怕。
王瑾看着这一片狼藉和那个状若疯魔的女人,只觉得无比晦气,一刻也不想再多待。他恶狠狠地瞪了冷焰一眼,又训斥了守卫几句「看好她」,便拂袖转身,快步离去。
两个小太监和那名攥着香囊的小太监,也赶紧跟了上去。
院门再次被重重关上,落锁。院子里只剩下满地狼藉的炭块、翻滚的食盒,以及蜷缩在角落里,似乎因耗尽力气而只剩下低声呜咽的冷焰。
呜咽声持续了很久,才渐渐平息。
冷焰蜷缩着,脸埋在膝盖里,无人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但那微微颤抖的肩头,并非全然是伪装。
成功了!
计划的第一步,惊险万分,却成功了!
她利用王瑾前来“施舍”的时机,故意制造混乱,假装因“火”(炭火)而受到刺激发狂,“失手”将那个致命的香囊“抛”到了王瑾的身边!
王瑾的嫌恶反应在她预料之中。他绝不会要一个疯妇碰过的东西,甚至不会让其留在院里。
那么,接下来,那个拿着香囊的小太监,会如何“处理”它?
直接扔掉?还是……?
冷焰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她在赌,赌人性中那一点常见的贪念。
那香囊看起来精致贵重,里面的香料闻起来也价值不菲。对于一个地位低下的小太监来说,这或许是笔意外之财。他很可能不会真的将其“处理干净”,而是会偷偷藏起来,或许自己留着,或许转送他人,或许……会献给某个他想要讨好的人。
比如,那位近日风头正盛、喜好奢华香料的莲姬夫人?
毕竟,这香囊本就是“出自”莲姬之手。若小太监将其“拾获”,物归原主或者献给她,岂不是一桩美事?
只要香囊能离开这个院子,重新回到流通之中,尤其是可能回到与莲姬、萧绝亲近的人手中,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
这就像是将一颗裹着糖衣的毒饵,重新抛回了水中,等待着那些贪婪或是不知情的鱼来咬钩。
当然,这也存在不确定性。小太监也可能真的将其扔到某个无人角落。
但无论如何,这致命的毒物,已经离开了她身边!她成功地“弃”掉了这个“饵”!
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绝对“自然”、“合理”的疯子失控的方式完成的!没有任何人会产生怀疑!
冷焰缓缓地抬起头,脸上沾着泪痕和炭灰,眼神却清亮如寒星,透过破败的窗棂,望向外面阴沉灰暗的天空。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待那毒饵,究竟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
风雪似乎更急了。
院外的世界,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而她,已然布下了第一颗反击的棋子。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