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姬的到来打断了里面的谈话。幕僚识趣地退下。
「王爷……」莲姬一进门,就摆出一副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模样,走到软榻边,盈盈一拜。
萧绝抬眸看她,眼神淡淡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不耐。「何事?」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是失血和疲惫所致。
「王爷,」莲姬凑近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妾身今日……发现了一桩极其可疑之事,思来想去,觉得必须立刻禀报王爷知晓。」
「说。」萧绝言简意赅。
莲姬于是将如何收到匿名纸条(她隐去了纸条来源,只说是自己心细发现),如何带人去冷焰院里搜查,如何发现了那奇特的红褐色泥土,以及冷焰那些“败了”“狼来了”的怪异言语,添油加醋、重点突出地讲述了一遍。最后,她献宝似的将那块手帕呈上。
「王爷您看,就是这种土!妾身问过府里的老人,都说不曾见过!定是外面来的!而且偏偏出现在她那院墙根下,还是老鼠洞附近!妾身怀疑,是不是有人利用鼠洞之类不起眼的方式,与她传递消息?她之前那些疯话,恐怕也并非空穴来风!王爷,此事非同小可,不得不防啊!」莲姬说得情真意切,一脸“我为王爷着想”的忠诚模样。
萧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伸出右手,用两根手指捻起一点那红褐色的土屑,放在指尖细细摩挲,又拿到眼前仔细观察,甚至还凑近鼻端,轻轻嗅了一下。
他的眼眸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莲姬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他,期待着他的反应。是震怒?是立刻下令处死那个贱人?还是夸奖她心细如发?
然而,萧绝只是缓缓地将那点土屑放回手帕上,然后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莲姬,问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
「你这几日,常去花园暖阁?」
莲姬一愣,没明白王爷怎么突然问这个,下意识地回答:「是……是啊,雪景甚美,妾身偶尔去煮茶赏雪……」
「从你的院子去暖阁,似乎并不经过西北角那个废院。」萧绝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剥开了莲姬精心修饰的言辞。
莲姬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心脏狂跳起来。王爷……王爷怎么会知道她搜查的细节?甚至还精准地提到了“西北角废院”?他……他一直在监视那边?还是……
她突然想起,自己收到的那张匿名纸条……来得太过蹊跷!难道……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入了一个极其可怕的陷阱!
「王……王爷……」她声音开始发抖,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妾身……妾身是因为收到……」
「因为你收到了一张不知来历的纸条,就敢不经本王允许,私自调动人手,去搜查本王亲自下令关押的人?」萧绝打断她,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像冰雹一样砸在莲姬的心上,「还搜得如此仔细,连墙根鼠洞都不放过?甚至……还能精准地找到这么一点……特别的泥土?」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莲姬惊恐万状的脸,缓缓问道:「莲姬,告诉本王,你真的只是……去赏雪吗?」
「还是说,」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你借着赏雪的名头,频繁经过那里,其实另有所图?这泥土……当真是在她院里发现的,而不是……你从别处带来,故意‘遗落’在那里,用来构陷他人的?」
「不!不是的!王爷!妾身冤枉!」莲姬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瞬间涌出,之前的得意和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的恐惧,「是有人陷害妾身!那张纸条!对!是那张纸条!王爷明察啊!妾身对王爷忠心耿耿,怎么会……」
「纸条?」萧绝冷笑一声,「在哪里?」
莲姬猛地噎住。那张纸条,她看完之后,又惊又疑又兴奋,下意识地就……就撕碎扔进香炉里烧掉了!她当时只觉得是哪个看不惯冷焰的人偷偷报信,哪里想得到这可能是陷阱?如今死无对证!
「烧……烧掉了……」她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绝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浓浓的失望和冰冷的审视。「本王竟不知,本王的爱妃,还有这般栽赃陷害、兴风作浪的本事。」
「是因为本王受伤,让你觉得……这后院,可以由着你为所欲为了?」他慢慢站起身,高大的身影投下沉重的阴影,将瘫倒在地的莲姬完全笼罩,「还是你觉得,凭一点不知从哪个窑洞带来的破土,几句模棱两可的疯话,就能动摇本王的判断,借本王之手,除掉你看不顺眼的人?」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莲姬的心上。她终于明白,自己彻底完了!王爷根本不信她!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他甚至怀疑这泥土是她自己找来陷害冷焰的!
「王爷!不是的!您相信妾身!妾身没有……」她哭喊着,爬上前想去抱萧绝的腿,却被萧绝冷漠地避开。
「滚回你的院子去。」萧绝的声音疲惫而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踏出半步。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安分待着。」
这不是禁足,这是彻底的厌弃和软禁!
莲姬如遭雷击,瘫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很快,两名面无表情的亲卫进来,将失魂落魄、几乎无法行走的莲姬“请”了出去。
书房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萧绝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又开始飘落的雪花,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摊开手掌,看着掌心那点红褐色的土屑。
他当然认得这是什么。这是胤朝军中传递紧急密信时,用来封存竹筒的一种特殊火漆,混合了特殊的矿物粉和胶质,烧融后使用,颜色正是这种独特的红褐,且质地坚硬,碎裂后颗粒大致如此。通常用于……边境军情急报。
前几天,确实有一批关于边境摩擦失利的军报传入府中,处理完后,残片都是在书房外院统一焚烧销毁的……
他的目光转向西北角那个废院的方向,眼神复杂难辨。
莲姬愚蠢,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但那背后之人……那个北狄公主……
她是真的无辜,只是巧合地被卷入?还是……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她精心布下的局?
用几句看似疯癫的言语,引起注意和恐慌。再利用某种方式,将这点本该被销毁的火漆残屑,带到了那个院子附近,故意遗落,或者利用老鼠之类的方式,留下痕迹。最后,再用一张匿名纸条,引来自以为是的莲姬前去“发现”……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心思之缜密,对人性把握之精准,简直令人胆寒。
她算准了莲姬的嫉妒和多事,算准了莲姬会来搜查,算准了莲姬会发现这点“证据”,也算准了莲姬会迫不及待地来向他“揭发”……
甚至,算准了他会对莲姬的“发现”产生怀疑,从而反向追查,最终查到这火漆的来历……
她到底想干什么?
仅仅是为了报复莲姬以往的欺辱?还是有着更深层的目的?她想通过这点军报火漆,暗示什么?试探什么?或者说……她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关于边境军情的反应?
萧绝缓缓握紧手掌,将那点火漆碎屑攥在掌心,冰冷的眼神深处,第一次对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和亲公主,升起了一种极其强烈的、混杂着忌惮、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欲。
这个女人,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他或许,一直都小看她了。
「来人。」他沉声开口。
一名暗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身后。
「盯着西北院。一草一木,一举一动,包括老鼠出入,都给本王盯死了。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
「是。」
暗卫领命,无声消失。
萧绝再次望向窗外,风雪似乎更大了些。
这场游戏,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下令加紧盯防的同时,西北小院中,冷焰正透过门缝,看着莲姬被人拖走时那绝望狼狈的身影,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漠然的弧度。
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第一步,成了。
接下来,就该轮到那位……看似稳坐钓鱼台的摄政王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被磨得异常尖锐的碎瓷片,寒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