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顺着小指滴落,在地面砸出一个小点。
艾琳仍坐在墙角,手腕被麻绳勒得发青,外衣袖口磨破了一道斜口,露出内里缝补过的粗布。她没去擦汗,也没动那条瘸腿木桌。门缝下的光已经移过鞋面,照到了脚后跟,像一把刀慢慢推过来。
门外传来脚步声,两重节奏——一个沉稳,一个急促。锁链轻响,门被推开。管事站在门口,身后护卫手按腰侧铁扣,目光扫过屋内。他走近几步,将一张纸拍在桌上,声音冷硬:“伊娜已具名作证,你与农奴私相授受,刻印为号,图谋不轨。现令你即刻交代同党姓名、联络暗语及煽乱计划。”
艾琳缓缓抬头,视线落在那张纸上。墨迹未干,字列整齐,显然是仓促誊抄的供词模本。她开口,声音平稳:“我没有同党,也没有暗语。我给老农多一块面包,是因为他咳得厉害,掌心全是冻疮,却还扛着煤筐上坡。我记录菜窖损耗,是因为上月烂掉的萝卜够喂饱三个孩子。”
“你一个灶下帮工,查账做什么?”管事冷笑,“你以为你是文书?还是想借‘清查’之名,搅乱仓司规矩?”
她未答,只将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指尖微微用力压住掌心伤口。痛感让她清醒。她说:“若浪费不算罪,那勤快也不该是错。”
管事正要开口,忽然,门外传来三声脆响——铁勺敲击铜盆,短促而清晰。那是厨房紧急召集的信号,只有主厨有权启用。
门再次被推开。厨师走了进来。他未穿围裙,手中抱着一叠纸页,边缘参差,像是从不同地方拼凑而来。他径直走到桌前,将纸摊开,动作利落。
“这是她在抹布夹层藏的记录。”他说,“也是灶灰堆底下挖出来的油纸条复写件。我早发现了,没动,也没报,因为我想看看,一个每天多干两个时辰的人,到底在记什么。”
管事皱眉:“你越权了。这案子归仓司管。”
“可人是从我厨房抓走的。”厨师站着不动,“她每晚留下算菜价涨跌,不是为了造反,是为了省下一口粮。她给运煤队少年加半块饼,是因为那孩子走路打晃。她说‘浪费一口粮,就少活一个人’——这话不是她编的,是我三年前说的。”
他翻过一页,指着一行数字:“这是她做的三月损耗对比。菜窖报损三百二十斤土豆,实际清点只剩二百零七斤。差额去哪儿了?没人问。但她记了。”
管事低头看纸,眉头微动。那字迹细密工整,每一项都有日期、数量、来源标注,甚至附有天气与储温对照。他又翻一页,看到“面包分配优化建议”几个字,饼,每日至少省八斤白面。
“她还写了这个。”厨师抽出另一张纸,“上月萝卜腐烂率超四成,她查了通风口堵塞情况,建议每月翻垛两次,并用石灰防潮。你们执行了吗?没有。可她写了。”
管事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就算她用心良善,也该走正途提报。私自记录、暗中传递,形同欺瞒。”
“那请问,”厨师声音低沉,“她该向谁提报?文书?他们连账本都懒得核对。管事?您上一次进菜窖是什么时候?三个月前?半年前?”
屋里一时安静。护卫站在角落,手松开了铁扣。
厨师又取出一份卷边泛黄的纸:“这是你们自己签收的仓司损耗报告,三个月前的原件。你们报的是‘正常折耗’,可数字和她记的一模一样,误差不超过半筐。”
他盯着管事:“你们看不见的,她看见了。你们懒得管的,她记下了。你说她逾矩?可要是人人都守着‘本分’闭眼装睡,这府里早就烂透了。”
管事脸色变了数次。他看向艾琳,见她仍坐着,背脊挺直,脸上无惧亦无求。她手腕上的血痕已经凝结,指甲缝里还沾着洗锅留下的黑灰。
良久,他挥了下手。护卫上前,解开了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