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炎两百零七年,夏。
汴梁城上空的黑烟,似乎比往日稀薄了许多。
这座曾经吞吐着天下煤铁,日夜轰鸣不息的钢铁心脏,如今正随着帝国疆域的不断萎缩,显露出一种病态的衰竭。
南方,朱元璋据长江天险,虎视眈眈。
海外北金山州独立,切断了来自新大陆的输血管道。
剩下的西面、东面各处也不平静,更是烽烟四起,豪强割据。
一道道加急的塘报如同催命的符咒,每日雪片般飞入辅政院,却只能换来内阁诸公愈发长久的沉默与争吵。
辅政院,首辅值房。
厚重的红木大门紧闭,将外界的嘈杂隔绝。
王家当代家主,亦是如今大周内阁首辅王楷,正背着手,死死盯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天佑万国全图》。
只是如今这图上,代表大周实控疆域的朱砂红,已然斑驳陆离,退缩到了以河南为核心的中原一隅。
“采石矶败了...集庆丢了……”
王楷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长期失眠的焦躁与阴鸷。
“那朱重八不过是个讨饭的和尚,一群泥腿子,凭什么能破我大周的水师?凭什么能挡住蒸汽战车的冲锋?”
“难道这天命,当真不在我王家...不,不在我大周了吗?”
在他身后,几名身着紫袍的阁臣垂首而立,大气也不敢出。
自王家先祖王喜故去后,王家依靠着庞大的财力,暗中通过联姻、垄断、党争等手段。
在百年的时间里,将这大周朝廷经营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但也正因如此,当这艘巨轮即将沉没时,最恐慌的,也是他们。
“首辅大人。”
一名格物监出身的官员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禀报。
“前线溃败,非战之罪,实乃…军心涣散。”
“据逃回来的将士说,那朱重八军中似有妖人,能招来九天雷电......”
“妖术?雷电?”
王楷猛地转身,眼中布满血丝。
“荒谬!格物致知乃先贤所定国策,何来妖术之说?”
“至于术法之流,白山长生镇世,哪个修行者敢冒头!”
他重重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茶盏乱颤。
“如今人心浮动,京中已有流言,说我大洲气数已尽,甚至还有人暗中联络南边的伪吴国公。”
“必须震慑!必须有一场雷霆万钧的展示,让这天下人看看,大周还没死!”
“这神器,还握在我们手中!”
王楷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那名格物监官员身上。
“那件东西......天罚,造得如何了?”
听到“天罚”二字,在场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那名格物监官员更是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首辅大人!万万不可啊!”
官员声音颤抖,冷汗直流。
“天罚巨炮虽然已经铸成主体,但其核心的高压釜极不稳定,此前三次试射,全都以炸膛告终,死伤匠人无数。”
“如今若是强行启用,一旦失控......”
“我不要听借口!”
王楷厉声打断了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人,神色冷酷如铁。
“朱重八这个泥腿子已经过了江,渐成气候。”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大周不能拿出一件镇得住场面的神兵利器,这乱象恐怕一日都不会停歇!”
“不稳就加固,死人就去填!”
“汴梁城里有的是流民,有的是贱命!”
他一把揪住官员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
“三日后,本官要在黄河大堤上,亲自检阅天罚。”
“我要用这一炮,使黄河改道,以此天威,震慑宇内宵小!”
“做得到,你便是工部尚书;做不到,全家填炉!”
官员面如死灰,看着王楷那双已经失去理智的眼睛,最终只能颤抖着应了一声:
“下官...领命。”
......
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出汴梁城数十里,黄河大堤。
这条大周的母亲河因为千百年来的泥沙淤积,河床早已高出城内平地数丈,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悬河。
平日里,这里是严禁闲杂人等靠近的禁地,由专门的河防营看守。
而今日,这里却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工地。
数千名衣衫褴褛的流民在皮鞭与喝骂声中,如同蝼蚁般在堤岸上忙碌。
他们拖拽着粗大的缆绳,在滚木的辅助下,将一尊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钢铁巨兽,缓缓推上了加固后的高台。
那便是天罚。
它不像寻常的火炮,倒更像是一座横卧的钢铁高塔。
通体由漆黑的钢铁铸就,炮管粗大得足以容纳一人站立,表面布满了错综复杂的黄铜管道与气阀。
在炮身的后方,连接着一座巨大的球形锅炉,炉膛内烈火熊熊,数十名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拼命地往里面铲着精煤。
蒸汽嘶鸣,浓重的白烟滚滚升向高空。
王楷身着一品紫袍,站在不远处的观礼台上。
身后簇拥着内阁重臣与京中勋贵。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尊钢铁巨兽上,神情各异。
有期待,有恐惧,亦有麻木。
“这就是传说中能一炮糜烂十里,足以毁天灭地的天罚?”
一名年轻的勋贵咽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据说此物乃是格物监集结了百年底蕴,试图模仿昔日仙人手段而造的终极兵器。”
另一人神色复杂地回答。
“只是...此物看着便觉不祥。”
王楷没有理会身后的窃窃私语。
他看着那尊巨炮,眼中流露出几分癫狂。
只要此炮一响,截断黄河之水,这般伟力便足以让天下人知晓,大周依然掌握着毁灭性的力量。
“时辰已到。”
王楷看了一眼天色,大手一挥。
“试射!”
号令传下,
格物监的匠师们战战兢兢地操作着阀门,将锅炉内的压力催至极限。
“压力已至临界!”
“注水!”
“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