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穿过城区,径直来到了那座位于城东,吞吐着滚滚黑烟的钢铁巨兽近前。
——蒸汽列车站。
高大的穹顶之下,数条铁轨纵横交错,延伸至未知的远方。
一列通体由钢铁铸就,车头高耸,烟囱直入云霄的巨兽,正静静地停靠在站台旁,发出沉闷的嘶鸣。
“三等车票,往江南,两张。”
陈安自袖中取出几枚早已换了样式的建炎通宝,递予窗口。
......
进入车厢内里,便发现其中泾渭分明。
头等车厢,陈设奢华,铺着厚重的波斯地毯。
一个个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新世家子弟,正于其中高谈阔论,言笑晏晏。
他们所谈者,不是格物监的新奇造物,就是辅政院的朝堂风云,亦或是金山州的叛逆又当如何剿灭。
言语间,满是身为大族子弟的倨傲,与对底层劳工的不屑。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
则是拥挤不堪,空气混浊的三等车厢。
陈安与金灵寻了一处角落,静坐在硬木长椅上。
四周,尽是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劳动者。
他们大多是自北地破产的农户,亦或是自工坊中被淘汰的劳工。
此刻正蜷缩于角落,怀中揣着干硬的黑面包,沉默不语。
一双双眸子里,此刻也满满都是对于未来的迷茫不定。
工头说南方工厂多、机会多,他们便想去闯闯。
可身在底层的他们,却又了解不到被层层捂盖住的乱象。
怀揣着期盼远道而去,迎接他们的却恐怕并非是什么好的结局......
呜——!
一声悠长而高亢的汽笛声响彻云霄。
钢铁巨兽猛然一震,车轮缓缓转动,卷起滚滚黑烟。
载着这节车厢内的两个世界,向着遥远的南方,疾驰而去。
......
建炎二百零二年,夏。
江南,姑苏城。
昔日小桥流水人家的诗意画卷,早已被这钢铁时代的浪潮所淹没。
贯穿城池的古老运河,并未因为铁路的兴起而废弃。
反倒是愈发繁忙。
一艘艘吃水极深,船尾转动着螺旋巨翼的蒸汽货轮,取代了昔日的乌篷小船。
于河道中往来不绝,将江南织造总厂生产的呢绒绸缎,运往四海八方。
陈安与金灵缓步走下站台,汇入人流。
眼前这座城市,被一条无形的界限,割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边,是高耸入云的蒸汽钟楼,与占地广阔、守卫森严的华美庄园。
那里是工坊主与内阁新贵们的销金窟。
另一边,则是那片仿佛无边无际,肮脏、拥挤、散发着恶臭的棚户区。
污水横流,垃圾遍地。
数以百万计的劳工,便如蝼蚁般蜷缩于此。
在饥饿、疾病,与那高墙内传来的,日夜不休的蒸汽轰鸣声中,苦苦挣扎。
陈安与金灵行走其间,神情平淡。
金灵那双碧蓝的眸子里,映照着这盛世下的阴影,不解之中,亦带着几分莫名的悲悯。
她不明白,为何这世间,会变得如此。
师父所开创的新法,林太师、岳郡王所奠定的盛世,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二人穿过污浊的巷道,行至一处废弃的城隍庙前。
忽闻一阵压抑的,却又带着几分激昂的声音,自那破败的殿宇中隐隐传来。
“...王氏垄断格物监,内阁尽为其爪牙!”
“他们视我等劳工为牛马,肆意压榨,以蒸汽甲士镇压我等血汗!”
“金山州的同胞已经揭竿而起,打退了内阁的铁甲舰!”
“我等...我等亦当效仿之!”
“打倒王楷!打倒辅政院!将那些吸食我等血肉的工坊主,尽数吊死在蒸汽钟楼之上!”
殿宇内,数十名衣衫破旧,却又目光坚定的年轻人,正围聚在一堆微弱的篝火旁,低声嘶吼。
为首者,不过弱冠之年,面容清瘦,却也带着一股不符年龄的决绝。
其人手中高举着手中那卷早已被翻阅起了毛边的《告金山州万民书》,声音嘶哑。
“诸位,与其在这棚户区中活活饿死、病死,不如...反了!”
陈安立于暗处,如同过客般默然注视这一切,不为所动。
良久之后,缓缓收回目光。
平淡的眼眸里,映照出殿中那簇微弱的火光。
却也仿佛看到了,那即将在这片腐朽的土地上,燃起的燎原大火。
“轮回......”
陈安轻声呢喃。
“却也是另一种生机罢了。”
看到了想看的东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便也不多停留,领着金灵,转身没入了那片更为深沉的黑暗之中。
这滚滚红尘来去又往,但百姓终究会选择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