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土地庙外风声如诉。
李云飞盘膝坐在断墙之下,背靠那面正泛着淡淡金光的残碑。
心口处青竹微颤,五叶齐摇,像被什么无形之物轻轻拨动。
他闭着眼,嘴角却翘起一抹冷笑——那一瞬,他“看”到了,“李云飞”三字被人用阴墨铁刷刮去一横,仿佛有人要从这世间彻底抹掉他的存在。
“想抹我名?”他低笑一声,声音沙哑又带点痞气,“那你得先问问我认不认识我。”
话音未落,他抬手从口袋里摸出半截辣条,嚼了两下,猛地一口吐在碑面上。
油渍混着碎渣溅开的刹那,指尖轻弹,一点火星迸出,“轰”地燃起幽蓝火焰。
火舌舔过碑文,那被刮去的一横竟如墨迹重写,缓缓复原,还多了一道金边,像是在宣告:老子不仅回来了,而且更硬了。
庙顶瓦片簌簌作响,那黑影猛地后退一步,斗篷下的脸惨白如纸。
“这混混……真有人祭他?”他喃喃自语,声音发抖。
不是寻常守碑人。
不是香火供奉,也不是宗族追思——那是活人以血肉共鸣、以记忆为引,在这片土地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
而更可怕的是,这名字正在唤醒别的名字,连沉埋三十年的孤坟都开始显形!
他握紧铁刷,指节发白。可下一秒,脚踝骤然一紧!
低头一看,一条猩红丝带如毒蛇般缠上来,顺着经络直钻心脉。
他浑身剧震,抬头,只见苏媚蹲在屋脊边缘,红裙翻飞如血旗,眼眸深处燃着怒火。
“你刷你的碑,老子记你的脸。”她冷笑,手腕轻抖,同心带上的血光骤然暴涨。
一道虚影浮现在空中——五岁孩童溺死河滩,父亲抱着尸体跪在岸边嚎哭,母亲疯了一样往水里跳,被乡亲死死拉住。
三年后,父亲成了“清道司”余孽,专毁亡者名讳,只为不让别人记住痛苦。
可他自己,每晚都在梦里听见儿子喊“爹”。
“你儿子叫‘石头’,对吧?”苏媚声音不高,却像刀子扎进骨髓,“死在春汛那年,河边柳树还没绿。你娘临终前,喊了七天他的名字,你不让旁人提,自己却偷偷烧纸,写的是——‘石头,爹对不起你’。”
那人猛然跪地,铁刷“当啷”落地。
颤抖的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纸条,边角已烂,字迹模糊,但依稀可见一行歪斜小字:“石头,爹对不起你。”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只有眼泪砸在泥地上,溅起一朵朵灰花。
庙内,林诗音站在巷口阴影中,归心印贴于掌心,映照地下百态。
她原本只是感知到碑文波动异常,可就在片刻前,一股诡异吸力从地底传来——不是冲着名字,而是冲着“记忆”本身!
她疾步上前,手中无剑,却凝气于掌,猛然拍地!
“轰!”
地面裂开一线,尘土飞扬间,一口枯井赫然显露。
井口狭窄,深不见底,井壁密密麻麻刻满“忘”字,层层叠叠,像是无数人在同一时刻祈求遗忘。
那些字竟在蠕动,如同活物,一点点吞噬周围渗入地脉的名字痕迹。
“原来不是人想忘。”她眸光冰冷,语气却带着怒意,“是井在吸记忆。”
她撕下衣襟一角,咬破指尖,以血为引,在井口画下一个大大的“封”字。
血痕刚成,井中便传出低沉呜咽,似有万千怨念挣扎欲出。
但她不退反进,一脚踩上井沿,冷声道:“你们怕记?老子偏要——把井,变成碑!”
血符燃起赤焰,顺着井壁攀爬,与那些“忘”字激烈交锋。
一时间,整条巷子的地基都在震颤,仿佛大地也在选择:是要埋葬过去,还是让名字重新站立?
就在这时,远处街角,一道纤细身影缓步而来。
慕容雪披着月白色斗篷,耳畔空荡,听不见风声,也听不见哭喊。
但她能“感”。
她将唤生铃残片贴于胸口,闭目静立,眉心浮现一道淡银印记。
她虽聋,却觉井底深处,某种东西正在苏醒。
无数细微的波动,如涟漪般涌来。
不是声音,是魂的回响,是记忆断裂前的最后一声呼唤。
她的双唇微微开合,似在回应什么。
夜未尽,碑尚温。
而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子夜更深,风停了,连土地庙前那棵老槐树的影子都不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