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无名公墓,卷起枯叶与尘土,在九百九十九座石碑间呼啸回旋。
月光被厚重云层撕碎,洒下斑驳光影,像谁在暗处悄悄窥视。
李云飞跪在第三十七块碑前,膝盖压着荒草,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截焦黑的断笛。
《户籍残卷》摊在他身侧,纸页泛黄脆裂,边角烧得参差不齐——那是他八岁那年,福利院大火中唯一抢出来的东西。
一屋子档案烧成了灰,只有这本因藏在他枕头下,被湿汗浸透,才侥幸留存。
里面记着三百多个早夭孩子的原名,有些名字甚至没来得及登记进官方册籍,便已随尸骨埋入乱坟岗。
而现在,这些名字,正一笔一划,由他的血,补回大地。
“小……满……”他低声念着碑上刚刻下的字,断笛尖蘸着指尖渗出的最后一丝魂血,缓缓写下最后一横。
血滴落石面,却没有染红碑体,而是像水渗进干涸沙地,瞬间消失不见。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五指近乎透明,连血管都淡成虚影。
影子?
早就没了。
刚才走过来的脚印,也只有前三步留在泥地上,后面的,全被夜风抹平。
“快了……”他喘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丝笑,“老子总算不是个无名之辈。”
可笑的是,这辈子第一次认真做件“正经事”,竟是以魂飞魄散为代价。
他撑着膝盖想站起来,身体却猛地一晃,扑倒在碑前。
额头磕在冰冷石面,嗡鸣声在脑中炸开。
耳边仿佛有无数低语响起——那些早已消散的孤魂,在碑底轻唤他的名字。
“李云飞……李云飞……你还记得我们吗?”
他咬牙,从怀里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开又合上,机械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这是他从小到大的习惯,紧张、害怕、疼到极点时,就靠这点火光提醒自己:我还活着。
哪怕现在,活的只是执念。
忽然,远处铁门“哐当”一声巨响!
整片墓园一震,几只夜鸦惊飞而起。
一个火红身影撞门而入,长发如焰,步伐狠戾。
苏媚一脚踹开锈死的门锁,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石碑,最终定格在那个跪伏于地的透明背影上。
“你他妈想死得悄无声息?”她怒吼,声音撕破寂静,“等我百年之后给你烧纸钱都找不到坟头!”
她冲上前,一把扯下衣襟,将断笛残片裹住,手腕一翻,心唤丝如赤蛇腾空而出,缠上李云飞腰际。
那丝线本是她以心头精血炼成,能连魂牵魄命。
此刻感应到李云飞濒临溃散的半魂之体,竟自发颤动,发出悲鸣。
“别挣扎了。”苏媚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丝线上,红光暴涨,“你要走,也得先把名字给我刻回来!”
血丝逆流,顺着心唤丝倒灌入李云飞体内。
他浑身一震,原本即将消散的轮廓竟微微凝实了一瞬。
“苏媚……你来干什么?”他嗓音沙哑,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鬼。
“你说我来干什么!”她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力道大得让他的头偏过去,“当年你说‘救完人就散’,结果呢?救了我,又去救林诗音,再去救慕容雪,一个个往心里塞,现在想一个人偷偷死干净?做梦!”
李云飞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手中《户籍残卷》,轻轻翻过一页。
第四十一名:赵十九。
他想站起来继续写,却被苏媚狠狠按住肩膀。
“你不许动。”她双目通红,“你再动一下,我就把你名字刻满全城厕所墙——男厕女厕都刻,让你死后还得被人骂‘此人真不要脸’!”
他愣了愣,忽然笑了:“你这女人……真是又凶又傻。”
“我比你清醒。”她盯着他,声音低下去,“你说你是没人要的野种?可有人为你哭过?为你疯过?为你不怕死地闯现世?你数过吗?”
李云飞闭上眼。
他知道。
他知道林诗音曾为他硬接三道诛魂咒,立魂印裂成蛛网;知道慕容雪不惜燃烧皇室血脉,引动千年心音铃唤醒他残魂;更知道眼前这个妖娆如火的女人,曾为他背叛魔教,被剜去半颗心仍笑着说“够用了”。
他们都不是完整的人。
可偏偏,凑在一起,就成了“家”。
远处高塔之上,一道清冷身影盘坐于檐角。
林诗音睁眼,血瞳映出三幅画面:城西义庄旁,“小满碑”前黑影闪动;南市废庙内,“赵十九碑”遭凿;北门旧巷,“林七碑”上铁屑纷飞。
她冷笑,指尖疾点,三道血符自眉心射出,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