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金桂的甜香,漫过永宁侯府的朱漆回廊,将正厅里的笑语烘得愈发暖意融融。沈清辞支着下巴坐在靠窗的榻上,指尖绕着一缕垂落的流苏,眼尾眉梢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说清辞妹妹,你这桂花露到底是怎么酿的?竟比御膳房的还要清冽甘甜,连我那挑剔的母亲都连着赞了三声‘绝妙’!” 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柳云溪捧着琉璃盏,凑过来满眼好奇,鼻尖还下意识地嗅了嗅杯中浮动的香气。
她这话一出,满屋子的贵女们都纷纷附和。今日是沈清辞邀了京中相熟的闺友来府中赏桂,原本只是寻常的雅集,谁知她端出的一坛自制桂花露,竟成了全场的焦点。那琉璃盏中琥珀色的液体澄澈透亮,浮着几粒金黄的桂花瓣,入口先是清润的甜,尾调带着一丝微酸,咽下去后喉间还留着淡淡的花韵,半点不似寻常蜜酿那般腻人。
沈清辞忍着笑,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也没什么诀窍,不过是采了凌晨带露的金桂,用玉泉山的泉水浸了三日,再兑上些陈年的米酒糟,密封半月便成了。”
这话听着简单,可在场的贵女们谁不是精通女红饮食的?单说“凌晨带露的金桂”,便要起得比鸡早,还得避开晨露蒸发的时辰,更别提玉泉山的泉水千金难买,寻常人家便是有也舍不得这般挥霍。柳云溪撇了撇嘴,戳了戳沈清辞的胳膊:“你这丫头,定是藏了私!我昨日让丫鬟照着你说的法子试了,酿出来的竟是一股子酸腐味,差点没把我院子里的石榴树给浇死。”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连一旁正襟危坐的永宁侯夫人都忍俊不禁,点了点柳云溪的额头:“你这孩子,定是急着求成,密封时没晾干坛子吧?清辞这孩子做事素来细致,哪像你这般毛手毛脚。”
沈清辞笑着打圆场:“云溪姐姐莫急,改日我让丫鬟把详细的法子写下来给你,再送你两斤晒干的桂花,保管你能酿出一模一样的来。” 她说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角落里坐着的林婉柔,见她捧着杯子默默不语,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这林婉柔是户部侍郎家的庶女,往日里总爱跟在柳云溪身后凑趣,今日却异常安静,尤其是刚才众人夸赞桂花露时,她嘴角的笑意僵硬得很,眼底还藏着几分阴翳。沈清辞心中了然,前些日子林婉柔想借着赏花宴的机会攀附三皇子,却被她不动声色地搅黄了,想来是还记着仇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清脆的声音:“启禀夫人,小姐,英国公府的世子妃来了,还带着一位客人。”
众人都是一愣,英国公府的世子妃苏氏与沈清辞的母亲是手帕交,两人素来交好,只是苏氏今日怎么会突然到访?还带着客人?
沈清辞起身相迎,刚走到门口,便见苏氏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裙,笑容温婉地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女子。那女子生得眉清目秀,气质娴静,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淡淡的愁绪,见了众人,局促地福了福身。
“清辞,许久不见,越发标志了。” 苏氏拉着沈清辞的手笑了笑,又侧身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妹,姓温,刚从江南来京城投奔我。今日听闻你府中赏桂,便想着带她来见见世面,认识些朋友。”
温氏怯生生地开口:“见过侯夫人,见过沈小姐,见过各位小姐。” 声音细细柔柔的,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口音。
永宁侯夫人连忙笑道:“世子妃客气了,快请坐。既是你的表妹,便是我们侯府的贵客。” 说着便让人添了桌椅和茶水。
柳云溪是个热心肠的,见温氏拘谨,便主动凑过去搭话:“温姐姐是江南人?我听说江南的景致极好,尤其是苏杭一带,是不是真的跟画里一样?”
温氏脸上露出一丝向往,点了点头:“江南的春天,堤上桃花盛开,水面波光粼粼,确实很美。只是……”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垂下眼睑,语气低落下来,“只是我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双亡,若不是表姐收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满屋子的气氛都安静了几分。贵女们皆是怜贫惜弱之人,闻言都对温氏多了几分同情。柳云溪更是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温姐姐莫难过,以后有我们呢,在京城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沈清辞看着温氏低垂的眼帘,心中却升起一丝疑虑。这温氏看似柔弱可怜,可她刚才垂眸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精明,却没能逃过沈清辞的眼睛。而且她说话时,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花,那动作沉稳老练,半点不似刚经历家破人亡、初入京城的孤女该有的模样。
更让她起疑的是,苏氏素来心思缜密,看人极准,怎么会突然带这么一位“远房表妹”来参加她的私宴?沈清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温氏,见她虽然表现得拘谨,可眼神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厅中的陈设,甚至在看到墙角那架价值不菲的螺钿屏风时,眼底闪过一丝贪婪。
“温姐姐刚到京城,想必还没尝过京城的特色点心吧?” 沈清辞笑着打破沉默,吩咐丫鬟,“去把厨房刚做的蟹粉小笼和枣泥酥端上来,让温姐姐尝尝鲜。”
丫鬟应声而去,温氏连忙道谢,语气依旧柔柔的:“多谢沈小姐费心,这般破费,真是过意不去。”
“些许点心罢了,不值什么。” 沈清辞笑了笑,端起自己的桂花露抿了一口,目光却在温氏的手腕上顿了顿。她的手腕上戴着一只银镯子,样式普通,可镯子内侧却刻着一个极小的“周”字。英国公府姓张,苏氏的娘家姓苏,这“周”字又是怎么回事?
正思忖间,柳云溪突然指着窗外惊呼道:“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侯府的花园里,不知何时飘起了漫天的彩色纸鸢,有蝴蝶形状的,有雄鹰形状的,还有几只做成了鲤鱼跃龙门的模样,在湛蓝的天空中随风飘荡,煞是好看。
“哇,好漂亮的纸鸢!” 女孩子们顿时忘了刚才的话题,都凑到窗边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沈清辞也有些意外,转头问身边的大丫鬟晚晴:“府里今日怎么会有这么多纸鸢?”
晚晴笑着回道:“回小姐,是世子爷让人准备的。世子爷说今日小姐宴请朋友,添些纸鸢热闹些,还说若是各位小姐喜欢,待会儿可以去花园里亲自放呢。”
沈清辞心中一暖。萧景渊这几日忙着处理京郊的漕运事务,她还以为他今日不会回来了,没想到竟还记着她的雅集,特意让人准备了纸鸢。
“还是萧世子疼你!” 柳云溪羡慕地说道,“这般有心的夫君,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沈清辞脸颊微红,正想说话,却见温氏突然脸色一白,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温姐姐,你怎么了?” 苏氏连忙扶住她,满脸担忧。
温氏捂着胸口,眉头紧蹙,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不知怎的,突然心口发慌,头也晕得厉害……” 她说着,眼睛一闭,竟直直地往地上倒去。
众人都吓了一跳,永宁侯夫人连忙吩咐:“快,快把温小姐扶到内室去,请大夫来!”
丫鬟们七手八脚地将温氏抬进了内室,苏氏紧随其后,脸上满是焦急。沈清辞看着地上摔碎的茶杯,以及那溅落在青砖上的水渍,眼底的疑虑更深了。刚才温氏倒下去的时候,她分明看到温氏的手指在袖中动了一下,而且那茶杯摔落的角度,未免也太刻意了些。
“清辞妹妹,你说温姐姐会不会是水土不服?” 柳云溪有些担忧地问道。
沈清辞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好说,等大夫来了便知。” 她顿了顿,又道,“各位姐姐稍安勿躁,想来温小姐只是一时不适,咱们先回座位上等候吧,别扰了夫人和世子妃。”
贵女们虽然有些不安,但也知道此时上前也帮不上什么忙,便纷纷回到了座位上,只是脸上都没了刚才的兴致,低声议论着刚才的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