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苏晚晴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她没有看林玄,目光只是落在那两块冰冷的火石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后的愤怒或委屈,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然而,就是这种平静,反而让林玄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她伸出手,不是去擦脸上的黑灰或水渍,而是再次,异常坚定地,捡起了那两块火石。
咔哒!咔哒!
碰撞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用力,更加急促。
火星如同被激怒的萤火虫,疯狂地溅射出来。终于,一点微弱的火苗,在潮湿的枯草堆里顽强地跳跃了一下!
苏晚晴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点光亮!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样,用双手拢住那一点微弱得随时可能熄灭的火苗,凑近枯草堆最干燥的中心,轻轻地吹着气。
呼……呼……
细弱的气流拂过,火苗挣扎着,舔舐着干燥的草茎,终于“噗”的一声,彻底燃烧起来!橘红色的温暖火光跳跃着,驱散了小屋一角令人心悸的阴冷和黑暗,也映亮了苏晚晴那张沾着黑灰、却因这小小的成功而微微亮起的脸庞。
火光映照下,她额前凌乱的湿发贴在颊边,鼻尖那点黑灰显得更加醒目,嘴唇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在火光的映衬下,却亮得惊人。那里面没有得意,没有委屈,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专注于眼前这堆小小的、来之不易的火焰。
她成功了。
用最狼狈的姿态,最笨拙的方式,点燃了这破院里的第一缕希望之火。
林玄后面更刻薄的、带着自毁倾向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跳跃的火光,看着火光中少女专注而平静的侧脸,看着她鼻尖那点可笑的黑灰……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堵在胸口,让他烦闷无比,却又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猛地别过头,不再去看那刺眼的火光和那个固执的身影,只留给苏晚晴一个冰冷而抗拒的后脑勺。
“哼。”一声短促的冷哼,算是回应。
苏晚晴仿佛没听到他的冷哼。她只是专注地将几块相对干燥的柴火小心地架在火堆上,看着火焰稳定下来,才将那个装着药材和水的破陶罐架在了火上。
很快,一股更加浓郁、也更加苦涩的草药味道在小屋里弥漫开来,盖过了之前的霉味。陶罐里的水开始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苏晚晴默默地守在火堆旁,时不时用一根捡来的细木棍搅动一下罐子里的药汤。跳跃的火光在她沾着黑灰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她不再试图和林玄说话,只是安静地做着她认为“应该做”的事情。
小屋陷入了另一种沉默。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药汤翻滚的咕嘟声,以及林玄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药似乎熬好了。苏晚晴用一块破布垫着,小心地将滚烫的陶罐从火上端下来。黑色的药汁在破陶碗里翻滚,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苦涩气味。
她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汤,走到林玄床边。碗沿很烫,她的指尖被烫得微微发红。
“药……熬好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将碗递到林玄面前。
林玄没有回头,也没有动,仿佛睡着了。
苏晚晴端着碗,静静地站在床边。时间一点点流逝,碗里的热气渐渐变少,苦涩的味道却更加凝实。
就在她以为林玄不会理睬,准备默默将碗放下时——
一只瘦削得骨节分明、微微颤抖的手,从旧棉被里伸了出来,带着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烦躁,一把抓住了那碗滚烫的药汤!
碗很烫,烫得林玄的手指瞬间蜷缩了一下,但他没有松开。
他依旧没有看苏晚晴,只是猛地一仰头,将那碗黑如墨汁、苦到极致的药汤,如同灌毒酒一般,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
滚烫的药汁灼烧着喉咙,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和胃里炸开,恶心得他几乎立刻就要吐出来。身体里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剧痛,似乎被这极致的苦涩和滚烫短暂地麻痹了一瞬。
“砰!”
空碗被林玄粗暴地丢回苏晚晴手中的托盘里,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喝完了。”他沙哑地说,声音里带着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重新重重地躺了回去,用被子蒙住了头,只留下一个抗拒的轮廓,“现在,苏大小姐可以出去了吧?我这‘反派窝棚’地方小,容不下您这尊真神。”
被子下,他的眉头死死拧紧,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火辣辣地疼。但那碗苦得令人发指的药,似乎也短暂地压下了经脉里那磨人的钝痛。
苏晚晴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又看了看床上那个蒙着被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身影。她沉默地端起托盘,转身走向门口。
走到门边时,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坚持:
“我就在外面。”
说完,她推开门,端着空碗走了出去,并将门轻轻掩上。
门外,天色依旧阴沉。院子里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泥泞不堪。那个沾满污泥的青布包袱还躺在原地。
苏晚晴站在屋檐下,看着这片破败荒凉的小院。初冬的冷风吹过她湿透的衣衫,带来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抱紧了双臂,目光扫过院墙角落堆积的枯叶和烂木头,扫过那几块歪斜的、布满青苔的石头,最终停留在院墙根下一小块相对平整、但同样布满碎石瓦砾的空地上。
她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满院的破败,却没有多少绝望。反而,一种近乎执拗的规划光芒,在她眼底深处悄然亮起。
破屋之内,林玄猛地掀开蒙头的被子,大口喘着气,仿佛要将那令人窒息的苦涩和某种更沉重的情绪一并呼出。他瞪着布满蛛网的房梁,眼神空洞而冰冷。
“疯子……”他喃喃自语,声音低不可闻,带着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苏晚晴……你就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