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娜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走到水缸边想舀点水喝,却发现水瓢不知被谁用过了,湿漉漉地放在缸沿上。灶台边,林秀花刚烙好的一摞饼,已经被眼疾手快的访客们尝去了大半。
一种领地被打扰的不适感和孕期的敏感让她心里堵得厉害。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放下水瓢,转身又回了里屋,关上门,靠在门板上,轻轻叹了口气。
冷志军将妻子的不适全看在眼里,心里的烦躁又添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院子中央,提高了声音:
“各位兄弟,朋友!大家远道而来,是看得起我冷志军!狩猎上的事儿,咱们可以慢慢聊,互相学习。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家里地方小,我媳妇身子重,需要静养。大家伙儿说话、走动,都稍微轻着点。”
院子里安静了一瞬,众人这才意识到问题,纷纷露出歉意的表情。
“对不住对不住,冷师傅,俺们粗人,没注意!”
“是啊,吵着嫂子休息了!”
“咱们小点声,小点声!”
话是这么说,但一群习惯了在山野里高声吆喝、大步流星的汉子,再怎么收敛,动静也小不到哪里去。更何况,不断还有新的访客闻讯赶来。
整个上午,冷家就如同一个不收门票的狩猎交流站。有人拉着冷志军请教如何通过粪便判断野兽的公母和健康状况;有人非要看看那杆立了功的老猎枪,摸着枪管赞叹不已;乌娜吉和巴雅尔也被各自的同胞围住,用本族语言兴奋地交流着,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林志明起初还兴致勃勃地参与,后来也渐渐招架不住,嗓子都快说哑了。冷潜老爷子早就躲到了后院,眼不见为净,只有灰狼和老狗缺耳朵忠实地守在堂屋门口,警惕地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缺耳朵上的疤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的鲜红色。
午饭时间更是混乱。林秀花使出浑身解数,蒸了一大锅馒头,炖了满满一锅白菜粉条,可架不住人多,锅碗瓢盆差点不够用。胡安娜几乎没有出屋,冷志军给她单独端了饭菜进去,她也没什么胃口,只勉强喝了几口汤。
下午,情况依旧。甚至有人直接提出了想跟着冷志军进山,“实地学习”几天。冷志军以妻子临近产期需要照顾为由,婉言拒绝了,但对方失望的眼神还是让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夕阳西下,访客们终于陆续散去,答应改日再来请教。院子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烟头和磕掉的烟灰,踩满泥脚印的地面需要重新打扫。
冷志军送走最后一位客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回到里屋,只见胡安娜侧躺在炕上,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他心里一紧,快步走过去,轻轻扳过她的身子,果然看到她眼圈红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冷志军急忙问,声音里带着愧疚。
胡安娜摇摇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她带着哭腔说:“没……没有不舒服……就是……就是太吵了,心里烦……我想安生待会儿都不行……”
冷志军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将妻子搂进怀里,感受着她因为抽泣而微微颤抖的身体,大手一下下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道:“怪我,没处理好。让你受委屈了。”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荣誉带来了名声,也带来了无尽的打扰。他需要打猎养家,需要钻研技艺,但他更需要一个安静、温暖的家,需要一个能让妻子安心待产的环境。看着怀里疲惫委屈的妻子,又想到院子里那些渴望学习的眼神,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清晰起来——也许,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应付,得有个章程,既能继续自己的猎途,又能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夜色渐深,屯子里重归寂静。冷志军坐在炕沿上,没有点灯,就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着胡安娜终于熟睡的容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炕桌上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猎刀刀柄,目光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