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歪到西山顶时,公社大院的红砖墙上贴出了黄榜。糨糊还没干透,墨汁顺着砖缝往下淌,像几条黑蜈蚣。人群呼啦围上去,脑袋挤脑袋,后头的人跷着脚,脖子伸得老长。
“第一名!冷家屯冷志军!”文书拿着铁皮喇叭喊,声音劈了叉。人群里爆出喝彩,赵寡妇把手掌拍得通红:“军子给咱屯争光了!”
林志明像条泥鳅似的往前钻,棉帽挤歪了也顾不上扶。他眼睛顺着榜单往下溜,嘴里念念有词:“第二……鄂温克乌娜吉……第三林场……”念到第六行时,声音卡壳了——那栏明明白白写着“第六名 冷家屯林志明”。
“差……差一名?”他愣愣地扭头看冷志军,脸皱得像苦瓜。
冷志军正被屯里人围着道喜,听见这话拨开人群走过来。榜单上林志明的分数咬得紧,就比第五名少半分——扣在把飞龙认成松鸡上。他拍拍徒弟肩膀:“没事,下回……”
“下回啥呀!”林志明蹲在地上划拉雪,“县赛三年才一回!”灰狼凑过来舔他手,被他一胳膊推开。
这时乌娜吉背着弓过来,辫梢的铜铃叮当作响。她扫了眼榜单,对林志明说:“你设陷阱的法子,有新意。”指的是考核时林志明用树杈做的活扣,虽然没逮着东西,但机关设计巧妙。
林志明头埋得更低了。公社书记开始发入围证,五张盖着红戳的硬纸片摆在桌上,像扑克牌。拿到证的人挺直腰板,有个林场小伙还把证别在胸口最显眼处。
轮到乌娜吉时,文书手有点抖。姑娘接过证件揣进皮袄,看都没看,反而走到考核时用的草药台前,把散落的药材一根根理齐。有片柴胡叶子掉在地上,她捡起来吹吹土,夹进自己的皮囊里。
日头沉得快,院里拉出长长的影子。冷志军被屯里人拥着往外走,回头看见林志明还蹲在榜单前,雪地上划满了乱七八糟的线。胡安娜等在院门口,见丈夫出来,递过个热乎乎的烤土豆,眼睛却往他身后瞟:“明明呢?”
“搁那儿数蚂蚁呢。”冷志军掰开土豆,黄瓤冒着热气。
正说着,人群突然骚动起来。原来第五名那个猎手——东屯的张老蔫,走路一脚深一脚浅的,脸色蜡黄。刚出公社大门就软在地上,额头上全是虚汗。
“咋啦这是?”众人围上去。赤脚医生扒开他眼皮看了看:“急性绞肠痧!得赶紧送卫生所!”
张老蔫疼得缩成虾米,手里还死死攥着入围证。他媳妇哭着掰他手指头:“都这模样了还惦记啥比赛!”
林志明不知何时挤过来,眼睛盯着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证件,喉结上下滚动。冷志军突然拽他一把:“去,搭把手抬人!”
三个壮劳力用门板抬着张老蔫往卫生所跑。林志明抬后杠,棉袄后背很快洇出汗印子。冷志军跟在旁边,看见徒弟的眼睛像黏在病人手上似的,低声喝道:“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