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迷踪林那粘稠如浆糊、挥之不去的浓雾,仿佛拥有生命般死死缠绕着林间的每一个人,不仅遮蔽视线,更带来一种窒息般的心理压迫。蔡若兮根据自己基于西洋几何学的空间推演,结合陈文从那一行禅师星象残碑上艰难解读出的方位提示,再辅以徐逸风凭借怀中“镇渊石”对地底紊乱气机的微弱感应,三人聚精会神,几乎将心力催谷到极致,试图从这混沌一片的迷阵中,厘清一丝可供通行的脉络。汗水浸湿了蔡若兮的额发,陈文的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徐逸风更是脸色煞白,呼吸沉重,每一次集中精神都牵动着体内的伤势。赵莽左臂伤口虽经夏侯琢处理,但那不断弥漫开的、混合着草药味的血腥气,在这潮湿窒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鼻,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众人所处的险境,加剧着空气中的焦灼感。夏侯琢则以其机巧心思,尝试用随身携带的、浸过药液不易腐烂的韧性细线,在他们认为可能正确的路径上做出标记,以避免在不知不觉中陷入鬼打墙般的原地绕圈。而小栓子,依旧像只受惊的幼兽,紧紧挨着蔡若兮的腿边,身体微微瑟缩,小脸上满是惶恐,偶尔一个“无意”的踉跄或是被树根绊倒,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让某个陷入僵局、百思不得其解的推算,出现一丝谁也无法预料、却又恰到好处的转机,仿佛冥冥中有只无形的手在拨弄。
就在众人精疲力竭,心神几近耗竭,连赵莽这般铁打的汉子都开始露出疲态之际,徐逸风一直紧握在掌心的“镇渊石”突然传来一阵清晰无比的温热感,不再是之前那般飘忽不定,而是稳定地指向某个特定的方位,甚至带着一丝轻微的牵引力。“这边!生门可能在此方向!”他强提一口真气,压下喉头涌上的腥甜,低喝一声,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他引领着众人,朝着黑石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说来也怪,一旦认准了这个方向,坚定地走下去,周围的浓雾似乎真的开始逐渐淡薄,那些扭曲视觉、惑乱心神的树木排列也不再显得那么咄咄逼人,虽然前路依旧难行,但那股令人绝望的混沌感正在消退。又艰难地跋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在夕阳即将彻底沉入山脊,最后一丝余晖挣扎着穿透雾霭之时,眼前豁然开朗——那纠缠了他们近半日的诡异雾气如同被一刀切开般骤然消散,一座沐浴在惨淡暮色中的、荒凉破败到了极点的古刹,静静地、诡异地矗立在挂月峰巨大阴影的笼罩之下。
正是尘影僧口中那处关键的所在——“灵境寺”。
寺庙的规模并不宏大,依稀可见昔年也是小巧精致的格局,飞檐斗拱的轮廓尚存,只是如今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朽坏的木胎,墙垣多处倾颓,断壁残垣间荒草蔓生,高及人腰,蛛网如同灰色的幔帐,挂满了残破的窗棂和门廊。一股浓重的衰败、死寂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时间在这里已然凝固。唯有山门上方那块歪斜欲坠的残破匾额,上面的金漆早已斑驳脱落,但还能勉强辨认出笔力遒劲的“灵境”二字,在暮色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岁月沧桑与悲凉。
然而,就在这片足以让任何人感到心悸的死寂之中,却有一种极不协调的声音,若有若无、断断续续地传来——是诵经声。那声音低沉、缓慢、富有某种奇特的韵律和节奏,仿佛有无数僧侣正聚集在某个深邃之处,进行着庄严肃穆的晚课,梵音阵阵,本该让人心神宁静,涤荡尘虑。但在此情此景下——荒山、野寺、暮色、死寂——这突如其来的诵经声,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安宁,反而像冰冷的蛇蝎,顺着脊椎攀爬,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诡异至极。
“有……有人在这破庙里?”陈文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试图看清寺庙深处的情形,但除了更深的阴影,什么也看不到。
赵莽立刻将受伤的左臂微微收起,右手紧握钢刀,肌肉紧绷,眼中凶光毕露:“装神弄鬼!肯定是赫连部那帮杂碎搞的鬼!大家小心,背靠背,注意四周!”他经验丰富,立刻示意众人结成简单的防御阵型,警惕地观察着寺庙的每一个角落和那些摇曳的荒草阴影。
徐逸风凝神细听,眉头越皱越紧,他抬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声音不对……这诵经声,听起来虽然模仿得极像,但仔细分辨,缺乏人声的生气与情感起伏,音色过于单一刻板。更似……某种金石之物持续撞击或摩擦所发出的声音,只是被精巧地设计成了模仿诵经的韵律。而且……”他侧耳倾听,感受着脚下地面传来的细微震动,“这声音的源头,似乎不是来自地面上的这些殿宇,而是……更深的地下。”
团队结成戒备队形,小心翼翼地踏入灵境寺残破的山门。院内更是荒芜,碎石烂瓦遍地,高大的松柏也因缺乏照料而显得枝桠虬结,形态狰狞。大雄宝殿是整座寺庙中唯一还算保存着基本框架的建筑,但也是残破不堪,屋顶破了数个巨大的窟窿,惨淡的暮光从窟窿中投射下来,形成几道昏黄的光柱,照亮了殿内积满厚厚灰尘、布满鸟兽粪便的惨状。正中那尊泥塑金身的佛像,昔日宝相庄严早已不再,金身斑驳脱落,慈眉善目蒙上了黑灰色的污垢,嘴角那抹慈悲的微笑在昏暗中显得有几分诡异。两侧的罗汉像更是东倒西歪,有的断手缺脚,有的面目模糊,如同一个个沉默的鬼影。而那诡异的、模仿诵经的声音,在这里听得更为清晰真切,嗡嗡作响,仿佛就在耳边,源头直指佛像下方的区域。
夏侯琢示意众人警戒,自己则俯下身,几乎将耳朵贴在了冰冷潮湿、布满苔藓的地面上,仔细聆听了片刻,又屈指在不同位置的地面上敲击了几下,感受着回音的差异。片刻后,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肯定道:“逸风兄判断无误,声音确凿无疑源自地下深处。听起来,像是巧妙地利用了山体中某种地下暗河的水流之力,驱动一套极其复杂的齿轮连杆机构,带动沉重的铜锤,周期性地撞击或摩擦特制的铜钟、铜磬一类的大型金属法器,从而循环往复,模拟出这宏大而规律的‘诵经’之声。设计之精巧,构思之奇诡,实属罕见!只是……费如此周折,在此荒山野岭、废弃古寺之下设置这等庞大机关,究竟意欲何为?是为了某种警示?还是为了……掩盖地下深处更重要的东西,或者某种声音?”
众人闻言,心中疑云更重。开始在昏暗的大殿内分散开来,仔细搜寻可能存在的线索或机关入口。徐逸风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缓缓扫过殿内每一寸墙壁和地面。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佛像背后那面相对完整的墙壁上。那里原本应该绘有精美的佛教壁画,如今色彩早已褪尽,只剩下一些模糊的轮廓和剥落的墙皮。但有一块大约尺许见方的区域,石壁显得格外平滑,与周围粗糙剥落的状态截然不同。他走上前,伸出指尖,轻轻触摸那块平滑的石壁,触手冰凉,但能感觉到上面刻着极其细微、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发现的纹路,而在这些纹路的中心位置,有一个不易察觉的、鸡蛋大小的圆形凹槽,凹槽边缘光滑,显然是经常使用或者精心打磨过的。
“这里有蹊跷。”徐逸风示意大家过来。他借着从屋顶破洞投下的最后一点微光,仔细查看那凹槽的形状和内部更精细的纹路,又取出怀中那枚温热的“镇渊石”比划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这凹槽的大小、深浅,尤其是内部这些引导性的纹路……似乎正是为这‘镇渊石’量身打造的。它……可能就是开启某处通道的‘钥匙孔’。”
蔡若兮也看清楚了,忧心忡忡地道:“徐先生,你的伤势如此沉重……尘影大师也曾言及,这黑石能量奇异且与你身体状况相连,贸然激发使用,会不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甚至……加重你的伤势?”她的担忧溢于言表。
徐逸风紧抿着苍白的嘴唇,沉吟不语。他深知蔡若兮的担忧并非多余。使用“镇渊石”,很可能立刻开启通往“净尘墟”地宫的入口,但同时也可能像在祁连山那样,引发能量反噬,让他本就脆弱的本源雪上加霜。然而,若是不使用,他们可能永远找不到入口,只能在这荒寺外徒劳徘徊,而赫连部乃至东洋高手,却可能已经掌握了其他方法,抢先一步进入地宫,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时间,此刻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东西。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权衡利弊之际,相邻的偏殿方向,突然传来小栓子一声充满惊吓的尖叫,紧接着便是“哗啦”一阵砖石松动落地的声响!
“小栓子!”蔡若兮心头猛地一紧,也顾不得其他,连忙转身跑了过去。众人心中也是一惊,担心有变,立刻紧随其后。
只见偏殿一处堆放杂物的阴暗角落,小栓子跌坐在地上,小脸上沾满了灰尘,写满了“闯祸”后的惊慌失措。他面前墙壁上,一块原本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砖不知何故脱落下来,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暗格。小栓子双手正捧着一个从暗格中取出的物件,脸上除了惊慌,竟还带着一点点发现宝贝的兴奋与好奇。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通体布满墨绿色锈迹的铜匣,样式极其古朴,表面刻着一些蜿蜒扭曲、难以辨识的奇异花纹,而在铜匣的一角,却清晰地刻着一个虽然历经岁月侵蚀、但依然能辨认出的独特标记——那是一只栩栩如生、姿态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高飞的云雀。
“这是……这是‘雀影’柳七娘的独门标记!”陈文一眼就认了出来,忍不住惊呼道,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尖锐。柳七娘,乃是几十年前江湖上一位声名赫赫亦正亦邪的奇女子,虽为女子,却以其精妙绝伦的机关消息术、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和神鬼莫测的情报网络闻名于世,其独门标记正是这振翅云雀,江湖人称“雀影”,取其来去无踪、洞察先机之意。
“柳七娘?几十年前的人物了!她的东西怎么会藏在这五台山荒废古寺的墙壁里?”赵莽粗声问道,同时更加警惕地环顾四周,紧握钢刀,担心这又是敌人设下的什么陷阱或诱饵。
夏侯琢从惊魂未定的小栓子手中小心地接过铜匣,掂量了一下,感觉入手沉甸甸的,又就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了看那造型奇特的锁孔,试图用他惯有的幽默驱散一些紧张气氛,笑道:“嗬,还是柳七娘亲制的‘雀舌锁’,这可是机关消息门里的稀罕玩意儿。小心点开,万一里面是柳七娘当年写给某位在此清修的高僧的……嗯……未能寄出的情书,咱们这群后生晚辈贸然看了,岂不是唐突了前辈?”他虽在说笑,但眼神却无比认真,显然深知这铜匣和其原主人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