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城的天空,依旧阴沉得如同糊了一层厚厚的、浸了水的脏棉絮,沉甸甸地压在人头顶,让人喘不过气。秋末的寒雨时歇时落,毫无规律,将整座城池连同其外的荒野都浸泡在一种黏腻而冰冷的氛围中,泥土的气息混合着腐朽草木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废弃车马店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压力。那尊从鬼市险险带回的三头六臂邪异陶俑被随意摆在角落的破木箱上,其扭曲怪诞的造型和无处不在的阴冷气质,无声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意味,仿佛一个被缩小、被凝固的古老噩梦,正冷冷地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沙狐帮……东洋人……”王五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疙瘩,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老朱落在他们手里,凶多吉少。每多耽搁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们的藏身窝点!”
焦灼的情绪如同无声的火焰,灼烧着每个人的内心。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似乎仍在默默观察和适应中原复杂环境的巴特尔,却忽然伸出手,拿起那尊冰冷邪异的陶俑,粗粝的手指仔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其底座上那些极其细微、几乎难以用肉眼辨认的扭曲符号。他浓密的眉毛渐渐锁紧,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与追忆。
“这些古怪的印记……”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太确定的迟疑,仿佛在记忆的长河中努力打捞着什么,“我好像……很久以前,在草原最古老的萨满口口相传的传说里,听到过类似的……它们象征着‘不洁的通道’、‘被诅咒的交换’……通常与一些早已失传的、极其邪异的血祭仪式,以及那些穿梭于死亡沙漠深处、不见天日的黑暗商路有关。”
夏侯琢闻言,立刻凑近前来,就着从破窗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极其仔细地再次观察那些符号:“萨满传说?跨越死亡沙漠的黑暗商路?”他博闻强记,立刻联想到一些珍稀古籍中零星记载的、关于横穿西域大漠某些禁忌区域的、神秘而危险至极的古老走私路线,“难道这批诡异文物,并非通过寻常途径,而是通过那条传说中的‘死亡之路’从更西边的未知之地运来的?”
“如果真是这样,”王五眼中精光一闪,猛地站起身,思路瞬间清晰起来,“这种来路不正、又明显极其扎眼的东西,绝不可能藏在城里人多眼杂、容易暴露的地方。他们一定需要一个足够偏僻、足够宽敞、又能方便随时转运货物的临时据点……”
几人目光交汇,几乎异口同声地低喝道:“城外荒废的大型寺庙或庄园!”
凉州城外,这类因历代战乱、迁徙或单纯年代久远而废弃的大型建筑并不少见。王五立刻凭借早年驻防时留下的深刻记忆,在脑海中飞速筛选出几个最符合条件的地点。经过短暂而激烈的讨论,一座位于城北三十里外、废弃已达数十年的“报恩寺”被列为最大可能。此寺规模不小,殿宇众多,但早已荒废多年,墙垣倾颓,附近临近一条早已干涸大半、只剩下宽阔河床的古河道,地形复杂,沟壑纵横,极易隐藏行踪,也便于骡马车辆转移货物而不易被察觉。
事不宜迟,行动计划迅速制定。赵莽依旧被委以重任,留守破屋,保护昏迷的徐逸风和几乎不懂武功的蔡若兮、陈文。王五、夏侯琢、巴特尔、雪狐四人再次出动,执行这次风险极高的营救任务。这一次,每个人都检查并带足了趁手的兵刃、暗器以及夏侯琢精心准备的各类应急药品,心中都深知,这将是一场不容有失的硬仗,每一步都可能踏在刀尖之上。
秋雨再次淅淅沥沥地落下,冰冷刺骨,将通往城外的土路变得泥泞不堪,一脚下去便是深深的泥窝。四人借着雨幕和黄昏最后一丝惨淡光线的掩护,如同四支离弦之箭,疾行出城,直扑城北荒芜区域的报恩寺。
报恩寺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荒芜的土坡之上,远远望去,断壁残垣,枯草丛生,大部分配殿僧舍都已坍塌,化作一堆堆瓦砾,唯有主体的大雄宝殿还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框架,但门窗早已朽坏脱落,黑洞洞的门口和窗口,如同一个张着巨口、等待吞噬生命的骷髅头,在暮色雨帘中显得格外阴森。寺前的古河道早已干涸,宽阔的河床裸露着,布满灰白色的碎石和干枯的芦苇。
距离寺庙尚有百步之遥,一直如同雷达般扫描四周的雪狐率先停下脚步,伏低身体,抬起手示意,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传入每人耳中:“有暗哨。两个,左前方那段半塌的断墙后阴影里,呼吸粗重,像个新手。右后方那棵歪脖子枯树的最高树杈上,一个,气息收敛得不错,是个老手。”
王五暗暗心惊于雪狐这非人般的敏锐感知,同时心中更加警惕。对方在此地布置暗哨,且一明一暗相互呼应,说明此地确有重大蹊跷,绝非普通贼窝。
四人默契地无声散开,借助荒草、土坡和残垣断壁的掩护,如同鬼魅般分散包抄。巴特尔如同彻底融入了渐浓的夜色和雨丝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摸向那段断墙;雪狐则如灵巧的猫科动物,身影几个起落,便悄无声息地攀上附近一处残破得只剩骨架的钟楼废墟,手中那柄奇特的弯刀在昏暗的天光下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声极其轻微的、被风雨声完美掩盖的闷哼响起。断墙后的阴影里,巴特尔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般勒住了一个打着哈欠的混混的脖子,轻轻一错,便让其软倒。几乎同时,枯树杈上那个正努力睁大眼睛望风的暗哨,喉咙处莫名多了一道细小的血线,他惊恐地睁大眼,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一歪,便被从树下阴影中探出的雪狐轻轻接住,缓缓放倒在地,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四人再次汇合于大殿那扇破败不堪、勉强挂着的门前,里面隐约传来跳跃的火光和嘈杂的喧闹人声。透过宽大的窗棂破洞望去,只见空旷的大殿内生着三四堆篝火,木材燃烧噼啪作响,约莫二十来个穿着杂七杂八、一看便是地痞流氓的沙狐帮众正围坐在一起喝酒、赌钱,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喧闹不堪。一些熟悉的箱笼杂乱地堆放在角落,正是他们在鬼市见到的那种,里面似乎还露出异域文物的边角。而在大殿最深处的一根粗大、漆皮剥落的柱子旁,一个身影被粗糙的麻绳五花大绑,衣衫褴褛,身上带着已然发黑的血迹和鞭痕,头颅低垂着,气息微弱,不是他们苦苦寻找的朱掌柜又是谁!
除了这些乌合之众,还有三个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坐在稍远些的一个小火堆旁,沉默地擦拭保养着手中的武器,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其中两人身穿紧身黑色劲装,身形精悍,正是鬼市见过的那类东洋人打扮,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冰冷的杀气。另一人则是个身材高瘦、面色阴鸷的中年汉子,穿着中原常见的青色劲装,太阳穴高高鼓起,手指骨节异常粗大,泛着铁灰色,一看便是内外兼修、功夫极为不俗的好手,恐怕就是王五旧部口中那个沙狐帮不知从何处请来镇场子的“硬点子”。
“动手!”王五眼中厉色一闪,不再有丝毫犹豫,低喝一声。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多,必须速战速决!
“砰!”巴特尔没有任何花哨,抬起穿着硬底皮靴的脚,猛地一脚踹在那扇本就腐朽不堪的殿门上!巨大的爆裂声响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喧哗,木屑纷飞!
“什么人?!操!哪个不开眼的?!”沙狐帮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纷纷跳起,慌乱地抓起手边的兵刃——多是砍刀、铁尺和短棍。
回答他们的是雷霆万钧般的打击!王五手中那柄饱饮过血的腰刀化作一道匹练寒光,直取离他最近的两个还在发懵的混混,刀势狠辣老练,毫不留情。夏侯琢手腕连抖,数点银芒疾射而出,并非取人性命,而是专门招呼那些看起来像是小头目、或者正下意识想去摸腰间号哨或信号火箭的家伙,精准地钉入他们的手腕或肩窝,顿时惨叫声起。雪狐身影飘忽如鬼魅,弯刀终于出鞘,带起一弧冰冷的死亡光华,如同瞬间卷入人群的银色旋风,所过之处,血光迸现,惨叫连连,效率高得可怕。
战斗在瞬间全面爆发!沙狐帮众虽然人数占优,但大多是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见对方手段狠辣犀利,顿时乱作一团,如同没头的苍蝇。
然而,那三个一直冷眼旁观的高手动了。两名东洋黑衣人几乎同时低吼一声,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射出,动作整齐划一,“噌”地拔出腰间那略带弧度的太刀,刀光在火光映照下泛起一片凌厉迅疾的寒芒,一左一右,极其默契地夹击向冲在最前方、气势最盛的巴特尔!他们的刀法狠辣刁钻,劈砍撩刺间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格,步伐诡异,全身协同发力,与中原武功路数迥异,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专为杀人的战场技法!
巴特尔发出一声如同荒原雄狮般的怒吼,夷然不惧,体内草原勇士的悍勇血性被彻底激发,手中那柄厚背猎刀大开大合,带着一股纯粹而狂野的力量,硬生生同时架住两把从不同角度袭来的致命太刀!“铛!铛!”金铁交鸣之声刺耳欲聋,爆出耀眼的火花!但他毕竟是以一敌二,对方配合娴熟,刀法又快又狠,瞬间便被那片交织的死亡刀光压制,险象环生,胳膊和肩背处转眼间便添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鲜血浸湿了衣袍。
那名高瘦的中年阴鸷汉子则嘴角扯起一丝阴冷的笑意,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绕过混乱的主战团,目标明确,直扑正在不断移动、用银针远程压制和骚扰普通帮众的夏侯琢!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夏侯琢像是团队里的医者兼远程支援角色,意图先拔除这个讨厌的威胁,打断团队的节奏。他身形极快,眨眼间便已逼近,一掌拍出,掌风凌厉破空,竟带着一股透骨的阴寒劲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