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队缓缓后撤了一段距离,彻底退出守墓人似乎设定的直接警戒范围。那些守墓人见他们后退,便缓缓放下了交叉的青铜戈,再次如同失去了动力源的雕塑般,彻底僵立在原地,眼中的蓝光也迅速黯淡下去,仿佛重新陷入了无尽的沉眠,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再次越界,它们会立刻“苏醒”,毫不留情。
“必须找到安全通过的方法,绝不能硬闯。”徐逸风沉声道,目光再次投向脑海中的地图,全力集中精神。地图在此处的标注旁,除了“冰封墓园”四个古字,边缘似乎还有几个极其细微、之前因为精神紧张而被忽略的古老符号。他凝聚心神去仔细“阅读”和感知,那符号的含义逐渐清晰起来——那并非具体的路径指示,而更像是一种哲理式的提示:“敬亡者,证心迹,道自现。”
“敬亡者……证心迹……”徐逸风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六个字,眼中逐渐亮起明悟的光芒。
柳七娘闻言,亦是若有所思。她想起漕帮之中,对于前辈先人、对于过往的历史也有着极其严格和虔诚的祭拜规矩,那并非单纯的迷信,而是一种对历史的尊重、对传承的敬畏,是一种融入血脉的仪式感。“或许……我们需要表达出足够的、发自内心的敬意?就像最虔诚的后辈祭拜功勋卓着的先祖一样?这里的亡者,值得这份尊重。”
徐逸风眼中亮光一闪,他也瞬间想起了一些古老的、只流传于某些源远流长的世家大族中的祭祀古礼。这些守墓人守护于此万载,或许并非为了无差别的杀戮,而是为了筛选——筛选出那些对此地亡者抱有真诚敬畏之心、心怀坦荡、而非心怀叵测、只知掠夺与破坏的闯入者。敬意,或许就是那把无形的钥匙。
“值得一试。”徐逸风下定决心,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且符合逻辑的方法。
他让众人暂且原地休息,同时整理了一下早已破烂不堪的衣冠,尽管衣衫褴褛,满面风霜,但态度必须庄重肃穆。他率先走到距离守墓人那道无形警戒线仅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他依照记忆中最为古老、最为庄重的祭礼,面容肃穆,双手抱拳,躬身向前,对着前方无尽的墓园和那些沉默的守墓人,深深一揖。没有言语,所有的敬意与沟通的意愿,都蕴含在这无声而庄严的动作之中。
柳七娘在一旁,心有所感,轻轻闭上眼,朱唇微启,哼唱起一段漕帮中世代相传、用于祭奠逝去弟兄的安魂曲调。她的声音空灵而低沉,带着一丝淡淡的哀伤与无限的肃穆,在这万籁俱寂的墓园中轻轻回荡、盘旋,如同温柔的抚慰,试图沟通古今。
赵莽在一旁看得龇牙咧嘴,让他打架冲锋他在行,这文绉绉的行礼实在别扭至极,浑身不自在,但在徐逸风严厉而期盼的眼神示意下,还是硬着头皮,学着样子,笨拙地抱拳弯腰,姿势僵硬无比,嘴里还无声地嘀咕着:“各位老前辈……老祖宗……莫怪莫怪啊……俺老赵是个粗人,不懂啥规矩,就借个路哈……绝不动这里一砖一瓦……回头俺给你们烧点纸钱……”他自以为声音极小,却不知在这死寂环境中,那嘟囔声清晰可闻,让旁边的夏侯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夏侯琢倒是学得快,他出身世家旁支,对这些古礼略有耳闻,姿势摆得颇为标准,甚至还下意识地从怀里摸出几枚簇新的铜钱,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旁边的陈文:“诶,书生,你说……给它们塞点买路钱……这古礼里有没有这规矩?管用不管用?”被陈文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低声斥道:“俗不可耐!此地英灵,岂是铜臭可辱?”夏侯琢讪讪一笑,赶紧又把钱揣了回去。
巴特尔和王五则面色凝重,依照草原传统和军中礼节,单手握拳重重抚胸,随即微微躬身,动作简洁却充满了力量与敬意。
陈文则将随身携带的、用于记录的一小壶劣质墨汁和几张还算干净的皮纸取出,小心地、恭敬地放在身前雪地上,权当是知识份子所能献上的最简陋却最真诚的祭品,以示对未知历史的探寻与尊重。
最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徐逸风缓缓从怀中贴身处取出那枚温润微热、蕴含着神秘力量的星槎碎片,将其郑重地托在掌心,微微举起,让那碎片自然散发出的、微弱却纯净柔和的光芒,清晰地展示给那些静止的守墓人。这碎片源自那古老而神秘的“星之民”传承,或许能作为一种跨越时空的“资格”证明,一种血脉或传承上的共鸣。
奇迹,就在这一刻发生了。
当那肃穆虔诚的古老礼节完成,当柳七娘低回婉转的安魂调子落下最后一个音符,悠长地消散在冰冷空气中,当星槎碎片那奇异而纯净的光芒映入守墓人那空洞眼眶的刹那——
那些如同亘古冰雕般僵立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覆盖在肩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它们眼中那惨淡冰冷的蓝光再次亮起,但这一次,光芒似乎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冰冷敌意,多了几分……审视、确认,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认可。
片刻的、令人心跳几乎停止的沉寂之后,正中央那名似乎是头领的守墓人,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发出“嘎吱”的摩擦声,向自己的侧后方挪动了一步。紧接着,它旁边的两名守墓人也仿佛接收到了指令,做出了同样的、略显笨拙的侧身动作。
一个狭窄的、仅容一人小心翼翼通过的通道,赫然出现在了它们原本紧密防守、毫无缝隙的位置上。
它们依旧用那闪烁着幽幽蓝光的“眼睛”“看”着团队,那冰冷的视线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抵灵魂深处,带着无声却无比清晰的警告:保持敬畏,勿生妄念,速速离去。
团队众人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长长地、无声地松了一口气,但没有任何人敢有丝毫怠慢或放松。徐逸风再次抱拳,对着让路的守墓人深深一揖,然后率先小心翼翼、屏息凝神地从那狭窄的通道中缓缓穿过。其他人紧随其后,个个如履薄冰,脚步轻得不能再轻,生怕一点多余的声响会打破这脆弱的许可。
走过守墓人身边时,能极其清晰地感受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那万古不化的极致冰冷和绝对死寂的气息,仿佛靠近的不是一个形体,而是一块来自九幽之下的寒冰,令人汗毛倒竖,血液几乎冻结。直到所有人都有惊无险地安全通过,并且迅速远离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后,那些守墓人才缓缓收回脚步,重新并拢,再次化作了冰雪覆盖的“石堆”,仿佛从未移动过,一切都回归死寂。
团队不敢在此恐怖之地停留片刻,加快脚步,几乎是带着小跑,向着墓园另一端那裂隙状的出口快速行去。
直到彻底走出那片被巨大冰川笼罩、死气沉沉的盆地,重新感受到山间那带着生机的凛冽寒风的吹拂,所有人才感觉心头那块沉重压抑的巨石彻底落了地,纷纷停下脚步,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的空气,仿佛重获新生一般,长长地出了一口压抑已久的浊气。
“娘的……这地方……真他娘的邪性……比跟赫连部的孙子真刀真枪打一架还累人……心累……”赵莽一屁股坐在雪地上,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一片死寂的蓝色墓园,脸上肌肉还在微微抽搐。
徐逸风没有坐下,他回头,目光深邃地凝望着那片被永恒冰封的墓葬之城,心中波澜起伏,难以平静。这些忠诚到超越死亡的守墓人,这些被埋葬于此的先民……他们究竟是谁?来自哪个失落的文明?他们为何选择在此长眠?他们又与那神秘的“龙庭之眼”,与那浩瀚而危险的“寂暗之海”,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深刻关联?
前方的路,在风雪中逐渐显现,似乎越来越接近那终极真相的核心,但环绕在真相周围的迷雾,却也显得越发浓郁、重重叠叠,预示着更多的未知与挑战。
(第六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