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逸风和王五闻声立刻凑了过来。徐逸风蹲下身,顺着小栓子手指的方向仔细看去。只见在那宛如水晶般清澈的冰层深处,确实冻结着一块约莫成人拳头大小的黑色物体。它通体黝黑,表面似乎并不光滑,借着微弱的光线,隐约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些极其模糊、难以辨认的纹路。
“冰里冻着东西?”徐逸风蹙起眉头,这发现出乎意料。在这人迹罕至的万年冰谷中,任何非自然的存在都显得格外突兀。
赵莽也好奇地走了过来,瞅了一眼,便大大咧咧地抽出腰间的短柄斧:“嗨,我当是啥宝贝呢,原来是块黑石头。这有啥好看的,砸开拿出来瞧瞧不就知道了?”说着就抡起斧子准备动手。
“别用斧头!”徐逸风立刻出声制止,语气严肃,“蛮力震动太大,万一损毁了里面的东西,或者引起小范围冰崩伤到人,后果不堪设想。”他阻止了赵莽,转而从背包侧袋抽出自己的冰镐,选择用尖头小心翼翼、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凿击和剥离黑色物体周围的冰层。细小的冰晶四溅,发出清脆的声响。
过程很缓慢,但很有效。很快,那块黑色的石头被完整地从冰层中取了出来,没有受到丝毫损伤。徐逸风将它托在掌心,入手只觉一股刺骨的冰凉瞬间穿透手套,质地异常沉重坚硬。他抹去表面沾附的冰水,就着洞口愈发昏暗的光线仔细查看。
只见这块黑石表面,确实雕刻着一些非常奇异的符号!这些符号的结构极其古怪,线条时而笔直刚硬、转折处棱角分明,时而盘旋扭曲、充满流动感,构成一种既非象形也非表意的抽象图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陌生和异样感。它与他们在风语寨看到的那些古朴苍劲的符文风格迥异,也与他们所知的任何匈奴、突厥等游牧民族的文字体系大相径庭。
“这……这是什么文字?还是某种标记?”王五凑近了看,浓密的眉毛也拧在了一起,脸上写满了疑惑。他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符号。
徐逸风面色凝重地摇头:“从未见过。”他站起身,转头看向那边刚刚终于成功点燃一小簇微弱篝火、正努力添加细小燃料试图让火苗更旺一些的陈文,“陈文,你先别管火了,过来看看这个!”
陈文闻言,立刻搓着几乎冻僵的双手小跑过来。他从徐逸风手中接过那块黑石,先是掂量了一下分量,然后立刻凑到那跳跃不定的橘红色火苗旁,借着这宝贵的光源,屏息凝神,仔细辨认起来。他的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进入了另一种状态。看了半晌,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拧成了一个疙瘩。
“奇怪……真是奇怪……”陈文的语气充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的惊讶,“这绝非中原文字,也绝非匈奴、突厥、回鹘乃至西域任何已知民族的文字。其结构……看起来非常原始古朴,像是源自极其久远的年代,但仔细看这些符号的刻画……”他用指甲轻轻划过一道笔直的刻痕,“……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解释的规整感和精确度。你们看这些转折的角度,锐利统一,线条的深度均匀流畅,这绝不像是以石器或青铜器时代的手工能力能够雕刻出来的效果。倒像是……像是用某种我们未知的、非常精密的工具加工而成。”
“能看出是什么意思吗?或者属于哪个文明?”徐逸风追问道,他的心也随着陈文的话渐渐沉了下去。未知,往往意味着更大的变数和危险。
陈文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学者遇到无解难题时的苦恼:“完全无法解读。这种符号体系似乎是完全独立的,自成一派,在我所知的所有文献和考古发现中,找不到任何可以与之对照参考的体系。就像是……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他犹豫了一下,手指反复抚摸着其中一个尤其复杂的、类似抽象化的眼睛与扭曲闪电结合体的符号,陷入了沉思,“……不过……这个独特的符号,我好像……好像在某些极其冷门、近乎传说、关于上古西羌某个失落支系部落的古老传说残卷里,惊鸿一瞥地看到过某个非常近似的图案记载。但那也只是孤证,语焉不详,而且那残卷本身真伪都存在巨大争议,所以我完全不敢确定。”
“西羌?比匈奴历史还要古老得多的部落联盟?”徐逸风沉吟道,目光再次落在那块黝黑的石头上,感觉它更加沉重了。
“或许吧,但也可能……是另一个我们迄今为止完全未知的、曾经活跃在这片土地上的古老文明留下的痕迹。”陈文将黑石递还给徐逸风,语气沉重,“祁连山万古冰雪之下,像一座巨大的冰窖,不知道还埋藏着多少我们想象不到的古老秘密和未解之谜。”
徐逸风掂量着手中这块冰冷而沉重的黑石,感觉心头仿佛也被压上了同样的重量,一层新的、更加浓重的迷雾笼罩下来。赫连部的疯狂计划、风语族的古老传承、司南遗魄的指引、饕餮之影的威胁……现在,似乎又凭空冒出来一个充满未知的第三方古老文明痕迹?这一切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先收好。”他将黑石小心翼翼放入行囊的内袋,目光扫过洞外已被浓重夜色彻底吞噬、唯有风雪咆哮的冰谷,声音低沉,“看来,我们卷入的这趟浑水,比我们最初想象得还要深不可测。”
这时,那堆小小的篝火在夏侯琢和陈文的共同努力下,终于顽强地燃烧得稍微旺盛了一些,散发出微弱却无比宝贵的热量和跳动的光芒。众人如同趋光的飞蛾,立刻围坐过来,尽可能地靠近那点温暖,沉默地分享着硬邦邦能硌疼牙的肉干和炒面,艰难地吞咽着,努力为几乎冻僵的身体补充最后一点能量。
洞外,风雪的咆哮声似乎因为夜的深沉而暂时减弱了一些,但依旧如同某种远古巨兽低沉而持续的鼾声,盘旋不去,提醒着人们它随时可能再次苏醒发狂。浓重的夜色如同凝固的墨汁,将整个缄默冰谷彻底吞没、封冻,只有他们这小小避风洞里的一小簇橘红色火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与能将灵魂冻结的寒冷中,顽强地、微弱地闪烁着,仿佛是人类意志最后的不屈宣言。
徐逸风从贴身衣物里取出风语寨老寨主郑而重之赠予的那只骨笛——“风雪哨”,放在指间轻轻转动。冰凉细腻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笛身上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符文在跳跃火光的照耀下,光影流动,仿佛活了过来,正在无声地述说着什么。
“必要时吹响……”徐逸风喃喃自语,重复着老寨主那沉重而模糊的嘱托,“什么时候,才是所谓的‘必要’之时?吹响之后,究竟又会发生什么?是会召唤来援助,还是……会惊醒某些更可怕的东西?”他发现,自己手中的筹码和谜团一样,越来越多,而前方的路,却愈发迷雾重重。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冰壁,望向未知的、被黑暗笼罩的冰谷深处。赫连部如影随形的威胁、神秘莫测的“龙庭之眼”、这块突然出现透着诡异的黑石……一切线索似乎都纠缠在一起,混乱不堪,却又隐隐指向一个更加庞大、更加黑暗、更加危险的巨大谜团中心。
雪狐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火光勉强能勾勒出轮廓的阴影里,背对着众人,依旧保持着那个侧耳倾听风雪的静谧姿态,仿佛她的灵魂已经与外界呼啸的冰雪融为一体,彻底隔绝了身后这小小人类营地的喧嚣与焦虑。没有人知道,她那冰封般的表情下,究竟在思考着什么。
另一边,赵莽正就着火光,一丝不苟地检查着大家的冰镐、绳索等关键装备,确保下次使用时万无一失;王五则默默擦拭着他的兵器,刀锋在火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泽;夏侯琢靠着冰冷的洞壁,似乎已经累得睡着了,但他紧皱的眉头和偶尔的抽搐显示他睡得极不安稳,或许正被冰雪噩梦所困扰;陈文则不顾寒冷,借着那点微弱的光亮,在一个被冻得发硬的小本子上飞快地记录着今天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于那块黑色怪石的每一个细节,生怕遗漏分毫;小栓子依偎在王五身边,眼皮沉重地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却还强撑着不肯彻底睡去。
寒冷和极度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海潮,一波接一波地不断侵袭着洞穴里的每一个人,试图将最后的热量和意识也带走。但在这片死寂的冰雪绝地,在这短暂的风暴间隙的宁静之下,一种比严寒更加冰冷、比黑暗更加深沉的不安感,正在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他们几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这无尽冰雪的至深之处,在那永恒的黑暗里,正有一双或者无数双冰冷而无情的眼睛,早已悄然睁开,默默地、持续地注视着他们这群胆大包天、闯入禁地的渺小不速之客。
夜,还漫长得很。而缄默冰谷真正的试炼,或许,才刚刚揭开它残酷面纱的一角。
(第52章 下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