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是……木桨或竹篙极其小心地、一下下轻轻拨开水面的“咿呀”声?而且细听之下,似乎不止一处,来自略有差异的方向!
声音极轻,显然而来者也在极力掩饰行踪,但在如此万籁俱寂的雨夜,又是在王五这等经验老到、听觉敏锐的老江湖耳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和突兀。
徐逸风眼神一凛,寒光乍现,迅速无声地移动到洞口一侧,身体紧贴洞壁,借着芦苇缝隙向外望去。赵莽也立刻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靠在手边的砍山刀厚实的刀柄,猫着腰挪到洞口另一侧,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陈文和小栓子吓得心脏怦怦狂跳,紧张地缩在洞内最深处,互相靠着,用眼神传递着恐惧,大气不敢出一口。
黑暗和浓密的雨雾严重阻碍了视线,只能看到近处几丛芦苇在风中摇晃的模糊黑影。但那细微却清晰的划水声却越来越近,虽然依旧小心翼翼,却显示出对方正朝着他们藏身的这个小土丘方向缓慢而确定地搜索而来!
“妈的,真找来了?属狗鼻子的?”赵莽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骂道,眼中凶光毕露,肌肉紧绷,已然做好了搏杀的准备。
徐逸风缓缓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切勿打草惊蛇。他凝神细听,屏息感知,片刻后,用极低极低、几乎只是唇语的气声道:“不像赫连部那般训练有素、阵势张扬……船更小,动作更杂乱,人似乎也不多,像是在……摸索寻找着什么……”
果然,那轻微的划水声在靠近他们这片区域后,并没有径直冲来,反而慢了下来,甚至在附近徘徊、逡巡不前。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被压得极低、顺风飘来的模糊交谈声,断断续续,夹杂着浓重的太湖水乡土音:
“……分明是往这边岔道来的……痕迹虽淡……”
“……噤声!小心点……‘水蝎子’的人才刚栽在这片……”
“……仔细搜……找到那……东西……咱们才好向上头交代……”
声音断断续续,模糊不清,但“水蝎子”这个在太湖流域令人闻之色变的凶悍水匪帮派的浑号,以及“栽了”这个词,却让洞口的徐逸风和王五同时皱紧了眉头,交换了一个凝重眼神。
“水蝎子”是太湖水域一支势力颇大、以手段毒辣、行踪诡秘着称的水匪帮派,平日里多在湖西深水区活动,劫掠商船,怎会突然跑到这东太湖的芦苇荡来?还“栽了”?难道刚才那处留下破碎木板和暗红血色的冲突现场,竟是“水蝎子”的人马吃了大亏?
而那模糊不清的“找到那……东西……才好交代”,又是指找什么?是他们丢失的货物?还是……某种更重要的、引得多方争夺的物件?难道……
未等徐逸风细想,洞外那搜索的声音似乎经过一番低声商议,判断目标并不在这片区域,划水声又开始移动,略显迟疑地转向了另一条岔道,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湮灭在渐渐又大起来的风雨声中。
洞内几人依旧如同泥塑木雕,久久没有动弹,保持着高度警惕,侧耳倾听,直到王五再次凝神确认远处再无任何异响,只有自然的风涛之声,才缓缓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娘咧……真他娘吓出俺一身白毛汗……”赵莽这才一屁股坐回潮湿的地上,粗壮的手指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听那鬼鬼祟祟的腔调,不是冲着咱们来的?是本地这些杀才在找什么东西?还是找他们丢了的人?”
徐逸风沉吟道:“像是在搜寻什么重要之物。‘水蝎子’的人在此地折损,他们同伙或是对头前来搜寻查看、或是想捡便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他目光再次投向洞外无边的黑暗,语气愈发深沉,“这太湖,看来是真的变成一锅滚油了。各方势力云集,暗流碰撞,像是一点火星掉进了干柴堆,一点即燃。我们卷入得不是时候。”
王五重新小心地拨亮了那一点珍贵的火种,脸色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异常凝重:“爷,咱们原定的这条水路,怕是还得再改改?照眼下这凶险情势,就算侥幸躲开了赫连部的明枪,也可能一头撞上这些地头蛇的火并暗箭,那可就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了。”
徐逸风点了点头,显然早已虑及于此:“明日天一亮,我们立刻离开此地。路线往东南偏一些,我记得舆图标示那边有几处废弃的渔村和更小的支汊,或许能避开这些是非漩涡。”他看了一眼洞内惊魂未定、面色苍白的陈文和强装镇定却小手微颤的小栓子,语气放缓了些,“都抓紧时间休息,能睡一会儿是一会儿,后半夜只怕更不太平。王五,上半夜我来,下半夜换你。”
后半夜,雨似乎真的小了一些,但风依旧在芦苇荡上空呜咽盘旋,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徐逸风如同一尊沉默的石雕,坐在洞口背光处,全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几乎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在极微弱的光线下反射出一点寒星般的光芒,显示着他超越常人的清醒与警惕。洞内,赵莽心大,不久便发出了低沉而规律的鼾声;陈文和小栓子也依偎着,在极度疲惫和紧张后沉沉睡去,只是眉头依旧紧锁;只有王五保持着江湖人特有的浅眠,呼吸均匀,但一只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弩机上,随时可以暴起击发。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单调的风雨声中缓慢流逝。就在天色即将蒙蒙亮,风雨也似乎终于力竭,短暂停歇的那一刻,徐逸风远超常人的敏锐耳力,忽然捕捉到一丝极不寻常的、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响。
那声音并非来自水面方向,而是来自……他们藏身的这个小土丘的后方,那片更加茂密、从未有人涉足的芦苇深处!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或者是一个受伤的人,在泥泞和厚厚的落叶腐草中,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拖动了一下?
徐逸风瞬间全身肌肉绷紧,如同发现了猎物的豹子,无声无息地调整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鱼肠”短刀,冰冷的目光如电般射向声音传来的那片深邃的黑暗。
(第二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