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的心,随着共命环那一下下微弱却灼热的悸动,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她循着那丝若有若无的感应,穿过层层暗卫,最终在文渊阁最深处的地底密室中,找到了那个本该在府邸养伤的男人。
密室里没有一丝风,只有一座半人高的铜炉,炉中跳跃着猩红的火焰,将顾长青的侧脸映得明暗不定。
他面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正将一卷卷誊抄好的《新政十策》手稿,一页页、一丝不苟地送入火中。
纸张触火,瞬间化作飞灰,可诡异的是,这些灰烬并未落下,而是被一股无形的文火之力托起,凝成一只只漆黑的引鸦,扑扇着翅膀,悄无声息地穿透地底的穹顶,飞向遥远的北方。
红月只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她看得分明,每一次引鸦的形成,顾长青眉心那点代表命火的朱砂痣便会黯淡一分。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怒不可遏地一掌掴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晃了晃。
“顾长青!你疯了?这是沈小砚的心血,更是你自己的命火!你要把它全烧出去吗?”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最后一页纸也送入了炉中,看着最后一只文火引鸦腾空而去,这才缓缓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楚天河的天机算术,冠绝天下,但他靠的是什么?是‘静’。天下越静,万物越按部就班,他的命盘就越清晰。可一旦天下皆喧,众生鼎沸,他的命盘,就成了聋子听戏,除了杂音,什么也听不见。”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文火种投放成功——北境三城,民怨沸腾,已出现聚众诵读新政条文的暴动事件!”
同一时刻,京城,文道祖庙。
大儒裴元贞身着素衣,长跪于文道祖师像前,身前摆着一桶火油。
他双目赤红,满是血丝,神情悲怆而决绝。
他要以自焚谢罪,为自己之前阻挠新政,维护庙堂旧规的“过错”画上句号。
就在他颤抖着手伸向火折子时,一个苍老的身影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入空无一人的大殿。
那是跟了他一辈子的绝命诗仆,此刻却面冷如冰,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老大人,你护的是高高在上的庙堂清誉,还是想堵住天下万民的喉舌?”
不等裴元贞回答,老仆突然挺直了佝偻的腰背,用尽毕生力气,高声诵读起早已被列为禁书的《谏死书》:“……君以言罪我,我以死谏君!然声可绝,意难灭;身可灭,道长存!”
那声音,苍凉、悲壮,犹如利刃划破丝绸,带着一股悍不畏死的决绝。
话音落下的瞬间,“轰”的一声巨响,供奉在祖师像旁,用以禁锢言论、震慑文胆的“禁言碑”竟应声而裂,碎成无数石块!
碑尘弥漫中,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碎裂的石块粉尘在地上缓缓蠕动,竟自发地重新拼凑,最终汇成了五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民声不可断”!
裴元贞浑身剧震,怔怔地看着那五个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稚嫩的脚步声,一群衣衫褴褛的孩童冲了进来,他们手中高举着一张张用血写成的条文,用尽全身力气,齐声朗诵:“……开民智,行新法,寒门亦有出头日!”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刷着他固守多年的信念。
裴元贞双膝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他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失声痛哭:“我……我才是那个被蒙蔽的人啊!”
城南,夜读坛。
顾长青以三百面巨大的铜锣为基,召集了城中所有愿火织妖与他释放的文火引鸦,布下了一座前所未有的“回音阵”。
百姓们自发前来,不分昼夜,轮流登上高台,对着阵眼高声诵读那句最简单,也最富力量的口号:“寒门星火起!”
一个人的声音微不足道,但千人、万人的声音,经过三百面铜锣的共振与阵法的折射,竟汇聚成一股无形的音刃,撕裂夜空,跨越千山万水,直刺遥远北方的“静语奴”耳窍!
当夜,北境七座重镇,所有负责监察民声、镇压异议的静语奴,在同一时刻集体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