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内,沈小砚眉心那点赤金色的文火印记渐渐隐去,呼吸终于趋于平稳。
那股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新生力量,在顾长青的引导下,被一丝丝梳理,归于沉寂,如同被驯服的猛兽,蜷缩在文心深处。
百日温养,一日都不能断。
顾长青收回手指,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
他身形微晃,喉头一阵腥甜,连忙侧过身,用袖口死死捂住嘴。
视野的边缘,系统面板的冷光无情地跳动着:【今日剩余文火:0\/1】。
一口灼热的黑血,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像一朵诡异的墨梅。
“啪!”
一只纤细却有力到不容挣脱的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红月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双赤瞳在暗夜里仿佛燃烧的火焰,死死盯着他腕上那枚黯淡下去的共命环。
“你又瞒我——”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沙哑颤抖,“这根本不是什么文火种,文火燃的是你的寿元!”
顾长青剧烈地呛咳几声,却只是虚弱地笑了笑,并未回答。
他反手将一枚触感温润的暖玉塞进红月冰凉的掌心,气息不稳地说道:“别担心,死不了。今晚……还有场大火要烧。”
与此同时,城西祭天坛。
裴元贞一袭白衣,手持一杆三尺狼毫,立于高台之上。
他已在此枯坐三日,文心如槁木,只待午夜阴气最盛之时,引天雷自焚文心,以死明志,终结这场在他看来足以倾覆国本的“妖言乱政”。
“大人,时辰未到。”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裴元贞头也未回,冷声道:“退下,此乃我文道监察司首座之责,与你这守坛诗仆无关。”
那老仆却没有动,反而一步步走上前来,佝偻的身躯在巨大的月轮下投射出扭曲的影子。
他没有看裴元贞,而是望向远处万家灯火的皇城,用一种仿佛刀割顽石般艰涩而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诵念起来。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这是屈子死谏之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是杜子美死谏之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这是文信国死谏之诗。”
每一句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裴元贞的心上。
那老仆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急,最后竟如泣血悲鸣:“历代先贤,或投江,或受刑,或赴死,他们用命换来的诗句,字字句句,为的究竟是什么!”
老仆猛然转身,浑浊的双眼在月光下迸发出骇人的光亮:“文之道,在民心,不在庙堂!笔之重,系苍生,不系权柄!大人,您要烧掉的这颗文心,究竟是为李氏皇族而燃,还是为天下万民而燃?!”
裴元贞握笔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狼毫笔杆几乎要被他生生捏碎。
他这些年,究竟在护什么?
是那高高在上的庙堂威严,还是那早已在书卷中变得模糊的万民苍生?
“当啷”一声,毛笔坠地,墨汁四溅。
裴元贞失魂落魄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若文道真属万民……那我这些年,究竟在护什么?”
皇城之内,气氛同样凝重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