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话,陈榕转身,径直走向那十八个伫立在人群中的老兵。
这里有十八个骑兵,上次在西南,也是出现了十八骑。
看到陈榕走来,老兵们下意识地收紧了队列。
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灼热的光,那光里翻涌着对陈老的念念不忘,对陈家后人蒙冤的愤懑,还有一股被岁月压抑了太久、几乎要溢出来的骑兵血性。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却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决心。
那是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是当年在马背上、在硝烟里用生死铸就的联结。
今天,就算拼上这把老骨头,也得给陈家讨个公道。
这一天,他们等了几十年。
当年陈老解散骑兵连时,曾拍着他们的肩膀,声音沉缓却有力:“保家卫国,不在番号,在人心。”
那句话,像颗种子,埋在了他们心底最深处。
这些年,他们散落各地,有的务农,有的务工,双手从握缰绳到扶犁耙,从挥马刀到抡铁锤,各自过着平凡乃至艰辛的日子。
可骑兵连的规矩、陈老的教诲,却刻在了骨子里,融进了血液中。
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当年在雪山上啃着冻土豆、在丛林里与敌人拼杀的日子,想起战友们高喊着口号为国捐躯的模样,他们就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烧,灼得人生疼。
如今,听闻陈老的后人被污蔑定罪,要被送上这不明不白的临时审判庭,那团火再也压抑不住。
他们二话不说,翻出压在箱底、摞着补丁却洗得干净的旧军装,凑了十八匹早已退役、同样垂老的战马,翻山越岭赶来情人岛。
不为名,不为利,就为了一句压在心底几十年的话:“陈老的后人,绝不可能是犯罪分子!”这是他们的信仰,不容亵渎。
陈榕站在队列前,身形比这些曾经魁梧的老兵们矮了大半个头,年轻的面容与对面的沧桑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他身上却透着一股压人的气场,那不是力量上的压迫,而是一种源于绝对冷静和洞悉局势的掌控感。
陈榕没有多余的寒暄,语气平静,可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砸在老兵们心上。
“你们来讨公道,这份心意比什么都重。”
“可仅凭十八个人,拦不住他们早已布好的盾墙,撼不动那些藏在审判庭背后的算计——”
陈榕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刻满岁月痕迹的脸。
“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陈家身败名裂。”
这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沉浸在悲壮情绪里的老兵们激灵一下。
黄老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发现少年说的,可能就是事实。
“那你说怎么办!”
另外一个性子更急的老兵猛地踏前一步,嘶吼出声,脖颈上青筋暴起。
他叫王老,当年在连里就以勇猛著称。
“我们老了,跑不动了,可还能拼!只要能还陈老的后人一个清白,就算死在审判庭门口,就算被人扣上‘闹事’的帽子,也值了!”
“值?”
陈榕抬眼,目光锐利得像刀,逐一扫过每个老兵的脸,声音陡然拔高。
“死在门口,只会让他们更得意——他们巴不得你们闹事,好顺理成章地给陈家扣上‘煽动民众、意图谋反’的罪名。”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每个字都重重落下。
“到时候,陈家就真的百口莫辩了。你们的热血,就成了泼向陈家的最脏的污水。”
“轰——”
仿佛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老兵们浑身一震,脸上的激动、悲愤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后知后觉的惊悚和深深的凝重。
他们只想着以死明志,却没想到这“死”,可能会成为敌人手中的刀,砍向他们想要维护的人。
黄老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他沉吟片刻,重重地点头,声音沙哑。
“少年说得在理……我们,我们差点中了圈套。”
他环顾身边的战友,语气沉痛。
“当年陈老就教过我们,打仗不光靠勇,更靠谋。对方既然敢公然审判陈家后人,肯定早就想好了应对我们这些老骨头的法子。”
“是啊……”
旁边的张老兵喃喃附和,脸上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
“我刚才就看见审判庭周围,那些角落里,藏着不少拿着相机的人,眼神鬼祟……就等着我们动手,好拍下来做文章呢。”
“妈的,这帮龟孙子,心思这么毒!”
“差点……差点就害了陈家啊……”
老兵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里满是后怕与自责。
他们活了大半辈子,经历过枪林弹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过,却差点在愤怒和急切中失了分寸,酿成大错。
这种后怕,比面对敌人的枪口更让他们心惊。
“少年。”
黄老再次开口,目光紧紧锁定陈榕,语气比刚才更郑重,甚至带上了几分请教的味道。
“你到底想让我们怎么做?”
“你既然这么说,肯定有办法,我们听你的!”
黄老顿了顿,用当年在连里的习惯,斩钉截铁地补充。
“骑兵连的人,要么不答应,答应了就绝不反悔!”
这是他们的承诺,重于生命。
其他老兵也纷纷看向陈榕,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悲愤,而是混合着信任与期待的灼热。
此刻,这个少年成了他们迷茫中的指路人。
陈榕看着他们神色的变化,知道火候到了。
瓦解了他们冲动的死志,才能建立起更有效的战术。
陈榕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抬手指向审判庭的方向,动作干脆利落。
“骑兵连的办法,从来只有一个——冲锋!”
老兵们眼神一凝。
“西南审判庭,十八骑马踏乱局,让那些人措手不及;今天情人岛的十八骑,照样能重燃骑兵连的杀气!”
“他们吹哨聚兵,想用人墙拦住你们进入审判庭!”
陈榕的声音渐冷。
“他们以为你们老了,不中用了,是‘过时的功臣’,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这话戳中了老兵们心中最深的隐痛,他们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
“那就让他们看看,骑兵连的魂,到底断没断!”
陈榕的声音陡然扬起,如同战刀出鞘。
“冲锋不是蛮干,不是去送死!是要闯进去,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讨公道的!”
“只要你们冲进去,冲开那道门,把真相摆在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就不能再指鹿为马,很快就可以真相大白,到时谁也别想再污蔑陈家!”
陈榕的话,像一把火种,瞬间点燃了老兵们心中那险些被冷水浇熄的烈焰。
“说得好!”
黄老猛地一挥手中的拐杖。
他的声音洪亮,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骑兵连的人,从来没有‘被拦住’的说法!当年我们能在雪山上啃着冻土豆冲锋,能在丛林里饿着肚子拼杀,今天就能冲过那道破盾墙!”
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年轻时代,那股睥睨一切的气势又回到了他身上。
“死也得死在冲锋的路上!”
王老兵嘶吼着,猛地转身,动作甚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踉跄,但他不管不顾,抓住马鞍,用力一翻身,跨上了战马。
他的动作虽不如年轻时矫健,却依旧透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果决。
那匹同样不再年轻的战马,似乎感受到了主人胸腔里重新燃起的战意,焦躁地刨着前蹄,地板发出“哒哒”的脆响,鼻孔喷出股股白气,原本有些浑浊的马眼里,也映出了燃烧的火光。
“冲!冲进去见陈老的后人!”
“冲进去要真相!”
“骑兵连的魂,不能断在我们手里!”
十八个老兵齐声呐喊,声音不再苍老,而是震彻天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们纷纷互相搀扶着,或利落或艰难地翻身上马。
有的老兵腿脚不便,需要身边的战友托一把才能跨上马鞍,可一旦坐稳,手握住缰绳,眼神里就只剩下悍不畏死的决心和一种回归本位的肃穆。
老旧的战马虽不及当年军用战马神骏高大,却被主人身上那股沉寂多年骤然爆发的杀气所感染。
个个昂首甩鬃,嘶鸣声此起彼伏,四蹄翻飞间,竟隐隐透出了几分当年纵横疆场、无所畏惧的神勇。
陈榕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赞许。
他知道,这些老骑兵,骨子里的血性从未冷却,只需要一个正确的方向,一个合理的理由,就能将他们重新点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他们不是麻烦,他们是利器。
龙老那些人,以为靠几道盾墙、几个士兵就能挡住这股由忠义和愤怒凝聚起来的力量,简直是太天真了。
他们怕是早已忘了,或者说从未真正理解过,骑兵连的魂,从来不是靠人数和装备维系,是靠那份对家国的忠,对战友的义,是靠那一往无前、永不回头的冲锋!
他不再停留,转身,目光精准地投向人群中那个正在直播的女主播球球。
球球正举着手机,镜头紧紧跟随着激动呐喊、纷纷上马的老兵们她的心跳得飞快,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一半是激动,一半是紧张。
她的直播间人气已经飙升至百万,弹幕刷得像疯了一样,几乎看不清内容。
“老英雄们太燃了!看得我眼泪都下来了!”
“谁敢欺负陈老后人,我们网友第一个不答应!”
“主播快想想办法,光靠老英雄们不行啊,对方人多势众!”
“我爷爷也是骑兵连的,可惜已经不在了,不然他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加油!一定要冲进去!”
……
她正努力地用因为激动而有些微颤的声音解说着现场的情况。
“家人们看到了吗?十八位老英雄已经上马了!他们准备冲锋了!为了陈老的后人,为了真相……”
她的话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却也不乏担忧。
正如弹幕所说,光靠这十八位老人,真的能成功吗?
突然,她察觉到身前有人靠近,下意识地抬头,瞬间撞进了一双沉静如古井深潭的眼睛。
这少年看着不过十四五岁,个子刚过成年人肩膀,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青涩,可那眼神里的锐利与洞悉一切的从容,却让她莫名地心头一跳,甚至产生了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眼神,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陈榕没有理会她瞬间的怔愣和探究的目光,语气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一个人听清。
“小姐姐,你的直播间有百万观众,影响力不小。”
球球愣了一下。
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是陈述事实,还是别有深意?
她下意识地回应。
“我只是在记录真相,让大家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记录真相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