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腿,在回忆当时的细节。
“他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是独立团骑兵连的,他们村子里住着很多骑兵连的老兵,他们都是退役后没走的,就在那儿守着,守着当年在边境阻击战里战死的战友们的坟茔,一守就是几十。”
方唐的手指在掌心轻轻敲击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独立团骑兵连,那是支在抗战时期立过特等功的老部队,那些老兵们最重情义,尤其是这种守着战友坟墓的退役老兵。
他们说出来的话比任何书面证据都有分量,因为他们的荣誉,比命还重。
方唐转身再次走向陈榕,蹲下身,目光与孩子汗湿的头顶平齐,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憋着气,也知道你不信任我们这些‘大人’。但我想问问你,你还相信光吗?相信这世上总有公道,总有能为你说话的人?”
地面上的身影依旧没有停顿,单指撑地的动作稳如磐石,只有汗水砸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羁押室里格外清晰。
陈榕不说话,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光?他以前相信。
可当他拿着杀雇佣兵的证据去找战狼和西南旅部时,那些人说“他在胡闹,在冒领军功”。
当他大闹演习,用实力证明自己的时候,那帮人还是不认战狼冒领了军功,还把俞飞的牺牲归在他头上。
当他被关在这里时,没人问他疼不疼,没人问他饿不饿,没人问他是不是被冤枉的,只有老黑班长陪着他。
现在说“相信光”,太晚了。
他要的不是“相信”,是自己亲手把那些抢走他功劳、冤枉他的人,一个个拉下来。
方唐没有再追问,他从陈榕紧绷的肩膀上读懂了答案。
他缓缓站起身,转身走向门口,路过铁门时,对着守在外边的卫兵吩咐。
“把这扇窗户拉开,让阳光进来。这孩子练了很久了,里面空气不太好,让他透透气。”
卫兵愣了一下,连忙点头照做。
老旧的铁窗“吱呀”一声被推开,阳光顺着窗缝涌进来,落在陈榕面前的地面上,刚好罩住他汗水滴落的那片湿痕。
细碎的光尘在阳光里浮动,映得那些汗珠闪闪发亮,也映得陈榕单薄的背影多了几分倔强。
方唐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在光影里坚持特训的小小身影,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身后传来陈榕更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指尖撑地时发出的“咯吱”轻响。
方唐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这孩子,是铁了心要跟那些人耗到底了。
在东南军区指挥部,通讯员放下手里的红色电话。
他看着坐在办公桌后沉默抽烟的高总,嘴唇动了好几次,终于忍不住开口。
“首长,我们真的不管吗?西南那边,陈榕那个孩子,还有铁拳团的老黑,闹得越来越大了。我刚刚得到消息,说西南的人已经在放话,要给陈榕按上‘冒领军功、故意伤人’的罪名,这孩子才八岁,要是真定了罪,这辈子就毁了!”
高总缓缓抬起头,指尖夹着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他指尖一颤,才猛地回神,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
烟缸里已经堆满了烟蒂,泛着刺鼻的烟味,像他此刻压抑的心情。
他看着通讯员,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还有几分疲惫。
“管?小孙,你告诉我怎么管?何志军已经过去了,他是狼牙特战旅的旅长,连他都管不着,我怎么管?我一个东南军区的司令员,能越过石青松他们去管西南的事?这是越权,懂吗?”
老孙咬了咬嘴唇,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在桌沿上说的。
“首长,我听底下人说,战狼这次的战功是假的!那些毒枭和雇佣兵明明是陈榕一个人杀的,敏登也是他追了几公里才抓到的,这功劳本该算在铁拳团头上——铁拳团是我们东南军区的编制啊!战狼抢我们的功劳,还冤枉我们的人,这口气我们咽得下吗?”
“咽不下也得咽。”
高总突然开口,语气冷得像冰,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
“小孙,你跟着我多久了?还没看明白这里面的门道?这件事根本不是‘抢功劳’那么简单……统帅府已经介入了,明着是查战功归属,实际上是在平衡野战军和特种兵部队的关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
“野战军觉得特种兵部队‘抢资源、抢功劳’,每年的军费、装备名额,特种兵部队占了大头;特种兵部队觉得野战军‘守旧、没效率’,打个仗磨磨蹭蹭。这次的事,就是两派矛盾的爆发点,陈榕,只是个导火索。”
高总的声音沉了几分。
“我要是贸然插手,就是把东南军区拖进这摊浑水里——统帅府会觉得我在挑事,西南军区会觉得我在抢功,到时候不仅救不了陈榕,还得把我们东南军区搭进去,你觉得值吗?”
老孙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眼眶却先红了。
“可是首长,那个孩子太委屈了!小小年纪,拼命杀敌,现在功劳被抢了,人还被关着,要是我们不管他,他就真的没人管了……”
高总看着老孙泛红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对方的面前。
上面赫然写着“东南军区武器定点名额的申请书”。“
“在那位方唐审判长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已经接到了上面的电话。”
高总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无力。
老孙拿起那份文件,手都在发抖。
武器定点的分量很重。
各大军区为了这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有了这个名额,部队的战斗力能提升一大截。
可这个名额,分明是用那个孩子的公道换的。
“那个孩子才八岁啊……”
老孙喉结滚了滚,话没说出口,胸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我知道你觉得不值。”
高总看着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沙哑。
“我也觉得不值。可这就是现实……大人在意的是‘花园’里的平衡,在意的是部队之间的利益,至于那个孩子的委屈,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小事一桩。”
老孙把文件放回桌上,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算了,看审判庭结果出来再说吧,终究是一个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