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像块被晒透的铁板,连头发丝都在发光。
康团想起第一次见陈榕的样子。
那孩子摸进铁拳团,丢了一个死人头过来,站在桌子上,看着他道:“我爹是陈树,我要替父从军,替他拿军功”。
康团当时觉得这娃有趣,敢提着人头闯军营的,他这辈子还是头回见。
可他没想到这娃真敢拿鸡蛋碰石头,还是块带着棱角的石头。
不过,康团想想也就释然了。
为了讨回军功,陈榕提着死人头就去了战狼;为了让战狼打脸,这孩子直接大闹西南战区的演习,炸了蓝军军火库,秒杀了战狼突击队,还把蓝军指挥官连人带车开进了河里。
现在,竟然敢动手打石旅长。
突然,康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撞出回音,笑得他眼角的皱纹里都淌出泪。
“好!好个小萝卜头!不愧是陈树的种,骨头硬得像钢筋!想当年陈树在演习场上,为了抢个军旗,能抱着敌人滚下土坡,胳膊被划得全是血口子,还咧着嘴笑。这父子俩,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意不平,干就是!哪里没有公平,哪里就有革命,哈哈……”
康团俯身抓住牌匾的另一角,木牌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却让他浑身的血都热了,像有团火在胸腔里烧。
“我家三代参军,从抗日到维和,没丢过军人的脸;小萝卜头家也是,他爷爷守了边疆三十年,大雪封山时靠啃树皮活着,他爹陈树在边境作战,悍不畏死,现在还插着钢板;现在轮到他拿命拼军功,却被人说是‘冒领’!安部长,今天我把这‘镇国之柱’扛在统帅府门口,不求别的,就求一个让我们把理说清楚的机会!”
安涛的嘴唇哆嗦着,半天没说出话。
他看着康团晒得黝黑的脸,看着那双手因为常年握枪而布满老茧的手,突然觉得喉咙发堵。
安涛突然想起去年军区开会,康团坐在角落里,手里转着个搪瓷缸子,缸子上的“为人民服务”都快磨掉了。
当时有人说“铁拳团装备太旧,该淘汰了”,康团没说话,只是把缸子捏得更紧了。
这时,几个穿着藏青色制服的警卫员快步走了过来。
为首的少校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光,可他看着那牌匾,脚步明显顿了顿,甚至下意识地立正站好——那是军人对功勋的本能敬畏。
“同志,请你离开这里。”少校的声音很严肃,却没敢伸手碰牌匾,“统帅府是军事重地,不能在此逗留。”
康团没动。
他挺直了腰,牌匾的边缘正好顶在他的肩胛骨上,压得骨头有点疼,却让他觉得心里踏实。
“我就在这儿等。”康团的声音不高,却像钉在地上的桩,“等龙帅有空,听我说说铁拳团的兵,是怎么在演习场上被当靶子打的;听我说说小萝卜头,是怎么提着人头讨公道的,听我说说小萝卜头是怎么冒着生命危险杀敌的。”
警卫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上前。
一个年轻的警卫员悄悄拉了拉少校的袖子,小声说:“少校,这牌匾……我在军史馆见过类似的,说是特级功勋才能有。”
少校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半步,算是默认了康团的存在。
安涛叹了口气,对少校摆了摆手:“你们盯着点,别让他真出事。我进去问问情况。”
说完,他快步走向统帅府的大门。
一直站在旁边沉默的何志军看着这一幕,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
他没资格进入统帅府邸,安涛也不会让他进去。
何志军很无奈,只能冲龚箭吼道:“龚箭,你老团长胡闹,你也跟着疯?这里是统帅府!不是你们铁拳团的训练场!你知不知道这要是被记过,你这辈子都别想晋升了!”
龚箭转过身,背对着烈日,脸上的光影明暗交错。
他看着何志军,突然挺直了腰,声音响亮得像打靶时的枪声:“狼头!我想通了,狼牙我不去了!”
何志军愣住了:“你说什么?”
“我说,狼牙我不去了!”
龚箭重复道,声音里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我老团长这些年装糊涂,给狼牙送了多少好兵?。”
“可现在呢?铁拳团被特种部队呼叫炮火‘斩首’,说取消编制就取消了,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狼牙呢?你们连句公道话都没说!”
龚箭指着远处的牌匾,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我现在算是懂小萝卜头那股犟劲了!他爹躺在医院里,后背插着钢板,他还敢站在特种旅门口,跟一群首长叫板!为啥?因为有些东西,比前途金贵!比军衔金贵!那是咱当兵的,最后的脸面!所以,我决定了,我不去狼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