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民没有再重复,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窗外。
几个干部不约而同地朝窗外望去,当他们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时,每个人的脸上都瞬间褪去了血色。
恐慌,如同瘟疫,在餐厅里无声地蔓延。
有人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上,有人端着碗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还有人下意识地掏出手机,似乎想给谁通风报信,可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钱德发在绿洲市经营多年,关系网盘根错节,水务系统更是他的独立王国。拔出萝卜带出泥,他这一倒,谁知道会牵扯出多少人?去年那个上千万的管道采购项目谁签的字?前年那个水库大坝的维修工程又是谁做的监理?
一桩桩,一件件,此刻都像催命的符咒,在他们脑子里疯狂盘旋。
整个餐厅,除了一个地方,都乱了。
角落里,林默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口馅饼,正用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着嘴。他甚至还端起那碗早就凉了的稀饭,喝了一口,润了润喉。
他抬起头,目光在餐厅里扫了一圈,看着那些或惊恐、或绝望、或呆滞的脸,眼神平静无波。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口的马卫民身上。
“马副主任。”
马卫民一个激灵,连忙站直了身体:“哎,主任,您有什么吩咐?”
“昨晚的风沙,把市里的通讯光缆吹断了几根,网络不太好。”林默站起身,一边整理着衣领,一边朝外走,“你帮我个忙,去市档案馆,调一下近五年所有关于南部山区几个贫困县的扶贫档案,纸质版的。我需要最原始的资料。”
“扶……扶贫档案?”马卫民愣住了。
他以为林默会召集所有人开会,宣布这个“战果”,或者至少会发表一番敲山震虎的讲话。他甚至做好了准备,要在第一时间表态,与钱德发之流划清界限。
可林默却提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要求。
就好像,扳倒钱德发,对他而言,不过是出门前顺手拍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现在,他要开始做正事了。
这种极致的漠视,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马卫民看着林默走向自己办公室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
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来镀金的。镀金的人,求稳,求和,讲究你好我好大家好。
而这个人,他是来玩命的。他根本不在乎本地的规矩,不在乎所谓的人情世故,他的眼睛里只有他的目标。任何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人或事,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碾得粉碎。
这不是过江龙,这是一条从京城深海里来的真龙、猛龙!是来涤荡这片浑浊水域的!
“还愣着干什么!”看着手下们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马卫民压着火气低吼了一句,“没听到林主任的吩咐吗?干活了!”
众人如梦初醒,慌忙放下碗筷,作鸟兽散。
马卫民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窗外那辆黑色的轿车,然后转身,快步朝着档案馆的方向走去。他知道,绿洲市的天,从今天起,要彻底变了。而他,必须在天彻底变过来之前,找到自己的位置。
他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转身回到了招待所,径直走向林默的办公室。
他敲了敲门。
“请进。”
马卫民推开门,看到林默正坐在桌前,翻看着一份绿洲市的行政地图。
“主任,档案的事我已经安排人去取了。”马卫民恭敬地站在桌前。
“嗯,辛苦了。”林默头也没抬。
马卫民犹豫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主任,”他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关于南部山区的扶贫档案,光看纸面上的东西,可能……看不出全部的真相。”
林默翻动地图的手,停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马卫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审视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