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临时租用的招待所，已经是后半夜。
“小张，帮我找一台能上网的笔记本电脑，还有一台打印机。”林默下车时，对小张吩咐道。
“主任，您不休息一下吗？”小张看着他满身的疲惫和油污，忍不住说。
“今晚，有人要睡不着了，但那个人不是我。”林默的语气很平静，“去吧，我需要尽快。”
半小时后，在招待所那间简陋的办公室里，林默已经冲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台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幽幽的蓝光映着他专注的脸。
他没有丝毫的睡意。
他知道，对钱德发这种地头蛇，仅仅当众羞辱是远远不够的。那只会激起对方更疯狂的反扑。必须一击致命，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他所有的根基连根拔起。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了键盘上。
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像一曲急促而冷酷的战歌。
他没有写那些官样文章，没有用那些空洞的套话。他的报告，像他的人一样，精准，锋利，直击要害。
**《关于绿洲市城市生命线安全隐患及背后可能存在的系统性渎职问题的紧急报告》**
报告的开头，他用一种近乎白描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笔触，客观陈述了从沙尘暴开始，到停水停电，再到泵站维修的全过程。每一个时间点，每一个事件，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是报告的核心——“技术勘验与问题分析”。
这一部分，他写得极其详尽。
“一、核心设备‘意外’损毁的疑点分析。经现场勘验，一号主泵变频器（西门子SINAMICS G150型）功率模块（IGBT）烧毁，但其上级快速熔断器完好无损。根据国内顶尖工业控制专家远程研判，此现象严重违背电气工程原理，‘意外’发生的可能性极低，更接近于人为蓄意破坏，俗称‘电击谋杀’。”
“二、泵站运维管理的系统性缺失。现场勘察发现：1. 关键设备的全套电路图纸缺失，据称‘被鼠噬’；2. 主供电线路严重老化，与设备额定功率严重不符，存在重大火灾隐患；3. 设计规程中的备用并联线路长期闲置，未曾接入；4. 应急备用柴油储备严重不足，油表显示仅余不足三十分钟用量，与‘保障72小时应急供应’的规定相去甚远，涉嫌倒卖国有资产。”
他将自己用手机拍下的那些照片——烧黑的模块、锈死的螺丝、落满灰尘的备用闸刀、柴油机的油表刻度——一张张地插入报告中，作为附件。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枚无法辩驳的钉子，将绿洲市水务集团死死地钉在了耻辱柱上。
在报告的最后，他没有直接点名钱德发，更没有提一个“贪腐”的字眼。他的笔锋一转，将格局瞬间拔高。
“……城市供水系统，是维系数十万市民生存与社会稳定的生命线。此次事故，表面看是一次设备故障，深层次却暴露了相关责任单位在安全生产、应急管理、国有资产监管等方面的惊人漏洞。今日瘫痪的，是民用供水；倘若明日，火灾突发，消防栓里无水可用？医院手术，手术台前半途停水？其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已非简单的技术问题或管理问题，而是关乎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的重大政治问题。为避免类似重大安全隐患再次发生，彻底肃清绿洲市‘城市生命线’上的顽瘴痼疾，恳请省纪委、省监委能迅速成立联合调查组，对绿洲市水务集团的相关问题，进行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式的调查！”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默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将报告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确认每一个字都如同一发精准的子弹。
然后，他打开一个加密的邮件系统。这是他来西部上任时，省委办公厅直接授予他的特殊权限，一个可以绕过所有中间层级，直达天听的秘密通道。
收件人一栏，他缓缓输入了省纪委书记的名字。
点击，发送。
窗外，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肆虐了一夜的风沙，不知何时已经停歇。一轮红日，正从地平线上喷薄而出，将金色的光芒洒向这座刚刚从黑暗中苏醒的城市。
林默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夹杂着沙土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他看着远处安静的城市，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喝了一口。
第一把火，已经点燃。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安静地看着，这场大火，会烧掉多少魑魅魍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