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受震动的,是专家席上的高建军。
他几十年的经济工作生涯,都是在“政府主导”、“财政投入”、“计划调控”的框架下进行的。林默提出的这个“绕开财政堤坝”、“市场化渠道”的思路,几乎是从根子上,对他固有的认知体系,发起了一次剧烈的冲击。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想要指出其中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无从下口。因为林默描绘的那幅“东水西流”的画面,太有诱惑力,也太符合逻辑了。
主席台上,那位一直沉默的领导,身体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全前倾。他没有去看那些部长和书记们震惊的表情,一双深邃的眼睛,死死地锁定在林默身上,那眼神里,有利刃出鞘般的锋芒,有发现璞玉的惊喜,更有压抑不住的审视和探究。
他没有打断林默,只是用一种几乎无法察觉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得到了无声的鼓励,林默心中的底气更足了。他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而这条‘渠’,要如何修建?”林默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也变得更加自信,“我认为,不能再靠国家财政一铲子一铲子地去挖,那太慢,也太费力。我们要做的是制定规则,是提供工具。是利用现代金融市场,设计出一系列全新的、能够将东部资本的‘逐利性’和西部发展的‘公益性’完美结合的金融产品。”
“比如,我们可以把西部的矿产开发权、风光资源,打包成‘资源开发期货’,让东部资本来竞价投资,实现资源价值的提前发现和兑现。”
“比如,我们可以设立‘生态补偿型产业基金’,资本投入西部,在获得商业回报的同时,必须承担相应的生态修复责任,并将碳汇指标作为一种可以交易的资产,实现‘绿水青山’的直接变现。”
“再比如……”
林默的声音在会场中回荡,他没有说任何高深的理论,只是用一个个具体的、充满想象力却又似乎触手可及的“比如”,为所有人描绘着那条“市场化渠道”的模样。
他将楚天雄当年那份超前的、天马行空的草案核心,用近十年最新的经济数据和金融工具模型,重新进行了包装和“翻译”。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那些浸淫经济领域几十年的大脑里,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这已经不是在发言了。
这是在讲课。
一个二十多岁的记录员,在给一群部长、省委书记、顶级专家,上一堂关于“新时期区域经济发展”的公开课。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林默描绘的那幅宏伟蓝图给镇住了。他们仿佛看到,东部那片躁动不安的资本海洋,真的找到了一条通往西部的金色河道,正带着巨大的能量,奔涌而去,灌溉着那片沉寂了太久的土地。
终于,林默停了下来。
他再次向主席台微微鞠躬,用一句掷地有声的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所以,回答首长的提问。我的结论是:我们不需要中央财政这瓢‘引水’,我们只需要国家政策这把‘斧子’,去凿开一道口子,让东部资本这片汪洋,自己找到流向西部田野的河道。”
“这,就是我个人理解的,‘引东海之水,灌西天之田’。”
说完,他平静地坐了下来。
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种奇异的、仿佛连空气都已凝固的绝对寂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