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挫败感。他的金手指在这里，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场给屏蔽了。这些人长年累月地在复杂的政治环境中工作，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的真实情绪包裹在一层厚厚的、名为“专业”的硬壳之下。
张然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笑着给他解围：“大家手头都比较忙，你别介意。慢慢就熟悉了。”
他指了指林默旁边的一个卡座：“这位是高远，是我们司里的笔杆子，很多大报告都是他主笔的。你们以后工作上会有很多交集。”
林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正靠在椅子上，双脚搭在桌子边缘，手里把玩着一支万宝龙的钢笔。他看到林默望过来，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说话。
但就是这一眼，林默的剧本，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目标：高远】
【身份：地区经济发展司综合处主任科员】
【情绪状态：傲慢（表层）、审视（中层）、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深层）】
【对你的初始态度：负面（30\/100）】
林默心中一动。他能感觉到，这个高远，恐怕就是韩书记提醒他要小心的，那种“天线”式的人物。
就在这时，钱博副司长端着他的大茶缸，慢悠悠地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
“小林，安顿好了？”他笑呵呵地问道。
“安顿好了，谢谢钱司长关心。”
“嗯。”钱博点了点头，目光在办公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默身上，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说道：“你刚来，重要的项目先不急着上手。这样吧，司里正好有一批档案需要整理。”
他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那几个顶到天花板的巨大铁皮柜。
“这是咱们司成立以来，差不多十年的项目文件、会议纪要、政策草案。之前一直都是纸质存档，现在上面要求全部数字化，方便查阅。工作量不小，一直没腾出人手来。你呢，记忆力好，看东西快，又是高材生，这个工作交给你，最合适不过了。”
钱博的话音一落，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微不可闻的轻笑。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部委里对付“外来户”和“刺头”的经典三板斧之一：整理档案、收发文件、负责会议记录。这些工作，繁琐、枯燥、毫无技术含量，却能让你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远离核心业务，慢慢地被边缘化。
一个从省发改委借调来的、据说写出了惊天报告的“才子”，来到京城的第一份工作，竟然是去当档案管理员。
这无疑是一个下马威。一个无声的、却又人尽皆知的下马威。
张然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他想说点什么，但看了看钱博，又把话咽了回去。
高远则是毫不掩饰地挑了挑眉，眼神里的轻蔑和看好戏的意味更浓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默身上，想看看这个“天降奇才”会是什么反应。是会据理力争，还是会忍气吞声？
林默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钱博，脑海中的剧本再次刷新。
【面对钱博看似和善，实则暗藏机锋的安排，请选择你的回应：】
【白色剧本：好的，司长，我服从组织安排。】
【蓝色剧本：谢谢司长给我这个熟悉司里历史和业务的宝贵机会，我一定认真完成。】
【紫色剧本：司长，整理档案确实是了解历史的好办法。不过我听说，历史往往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不知道咱们这些档案里，藏着多少胜利者的故事，又有多少失败者的叹息？】
林默看着那个紫色的选项，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选项，太“作死”了。它几乎是在当众挑衅钱博，暗示这些档案背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然而，林默却从钱博那“无所谓”的深层情绪中，读出了一丝别的味道。那是一种……爱莫能助的无奈。
他忽然明白了，这个下马威，或许并非钱博的本意。
林默深吸一口气，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对着钱博，露出了一个谦和的笑容。
他选择了蓝色剧本，但稍作修改，让它变得更有分量。
“谢谢钱司长。”他开口说道，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能有机会系统学习我们司这十年来的光辉历程，是我这个新兵的荣幸。这不仅是整理档案，这是在重温一部波澜壮阔的中国区域经济发展史。我一定把这项工作，当成一项重要的研究课题来做，争取能从中总结出一些规律性的东西，形成一份报告，向您汇报。”
此言一出，全场皆静。
那些原本准备看笑话的人，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把整理档案，说成是研究“中国区域经济发展史”？还要形成报告？
这个年轻人，不仅没有退缩，反而把一个“脏活累活”，拔高到了一个谁也无法指摘的学术高度。他不是在接受惩罚，他是在接受一项光荣的“课题研究”。
这一手太极，打得漂亮至极。
钱博盘着手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和……欣赏。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好，有这个觉悟很好。那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便端着茶缸，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场无声的交锋，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
林默走向那个靠窗的空位，仿佛没有看到高远投来的那道冰冷的目光。
他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他的第一块磨刀石，就是眼前这堆积如山的，十年故纸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