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谦的嘴巴微微张开，看着林默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刘振邦，也猛地睁开了眼，目光中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
丁学森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林默没有给他们震惊和反应的时间，继续用他那平稳得不起一丝波澜的语调，抛出了第二点。
“我的第二点不成熟的意见，是关于项目的水源风险。”
“报告用大量篇幅论证了项目的污水处理能力，这一点做得非常详尽。但似乎忽略了一个更基础的问题——取水。报告中提到，项目的取水口，选在了清江下游。这个选址，距离我们省‘南淮北调’农业灌溉工程的总渠首，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了常务副主任刘振邦的身上。
“据我所知，‘南淮北调’是我们省乡村振兴的重点工程，也是刘主任您亲自抓了多年的心血。在一个大型农业灌溉水源的上游，建设一个存在潜在泄漏风险的重化工项目，这就像在饭碗边上，放了一包砒霜。即便它永远不洒出来，但这碗饭，老百姓吃着能安心吗？下游几十万亩良田的长期安全，我们能保证吗？这个政治风险，报告里，似乎没有评估。”
“嗡”的一声，刘振邦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一直反对这个项目，但都是从宏观的、安全的角度，却从未将它和自己负责的灌溉工程如此直接地联系起来！林默这一句话，直接点在了他的死穴上！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风险了，这是在动摇他的政绩根基！
他看向林默的眼神，瞬间从不悦，变成了惊骇和凝重。
高强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开会，而是在被公开处刑。
丁学森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林默的第三点，接踵而至。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我的第三点，也是最后一点意见，是关于项目的战略格局。”
“刚才高主任介绍，项目建成后，年利税超过六十亿，这是海州市的重大利好。但是，项目的环境风险，却是由整个清江下游流域共同承担的。这其中，涉及到除了海州之外的另外三个地市的近海渔场和生态保护区。报告里，只字未提对下游地区的生态补偿方案，更没有建立一个跨区域的、由省里牵头的应急联动机制。”
他环视一周，目光从每一个副主任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丁学森的脸上。
“各位领导，我们发改委，是省发改委，不是海州市发改委。我们考虑问题，必须站在全省一盘棋的高度。这种‘好处一家独吞，风险大家共担’的项目模式，本身就与中央三令五申的‘区域协调发展’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背道而驰。今天我们如果就这么轻易地点头放行，万一将来出了事，挨板子的，可不仅仅是海州市，更是我们省发改委在省委面前的失职！”
话音落下，林默坐了下来，拿起面前那杯已经凉透了的茶，轻轻喝了一口，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我的话说完了。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浅见，让各位领导见笑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高强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林默的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一个比一个站位高。第一个是技术硬伤，第二个是政治风险，第三个直接上升到了战略格局和政治站位的高度。三板斧下来，直接把他那份看似完美的报告，劈得体无完肤。
吴谦呆呆地看着林默，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哪是什么初来乍到的书呆子，这分明是一条过江的猛龙！
刘振邦缓缓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林默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有震惊，有欣赏，还有一丝……后生可畏的忌惮。
而主位上的丁学森，他那张始终挂着笑容的脸，此刻却面无表情。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死死地盯着林默，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他原本以为，自己迎来的是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最多是一只比较扎手的刺猬。他可以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消磨掉他的锐气，让他变成一个无害的摆设。
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这哪里是老虎和刺猬。
这是一把藏在鞘里的刀，一把锋利到能见血封喉的……手术刀。
“集体无视”的壁垒，在这一刻，被林默用最强硬、最无可辩驳的方式，一击而碎。
整个会议室的权力气场，因为这个年轻人的三点意见，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