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了封面。
扉页上,是一行字,字迹沉稳,力透纸背——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看到这行字,林默差点笑出声。这位陈厂长,还真是个黑色幽默大师。用一本记录着自己所有罪证的“死亡笔记”,来“以史为鉴”,实在是讽刺到了极点。
周正没有笑,他的表情反而更加凝重。他翻开第一页,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
那不是流水账。
那是一张精心绘制的、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每一笔钱的来源,去向,经手人,受益人,以及……目的,都用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符号,标注得清清楚楚。
“1998年5月,省建工集团刘副总,嫁女。贺礼:现金五万。事由:江钢二期扩建工程,招标倾斜。回报:中标。”
“1999年3月,市土地局张处长,子,留学。赞助:三万美元。事由:南厂区土地性质变更。回报: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用地,容积率上浮0.5。”
“1999年7月,泰山疗养院,专项‘慰问金’,十八万。事由:秦老授意,打点关系。经手人:陈观。平账人:李建国、武建军。”
看到这一条,王秀莲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跟……跟老张的日记,对上了……”
周正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沉,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大厅里,除了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再无半点声响。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鼓,敲在所有人的心头。
这哪里是账本,这分明是一部江钢版的《百官行述》!是一张长达十几年的、用金钱和利益编织起来的、通往地狱的地图!
被架着的陈观,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挣扎。他看着那本在周正手中翻动的账本,眼神涣散,嘴角流下一丝涎水,嘴里不停地喃喃着:“我的……我的……那是我的……”
他似乎已经彻底疯了。
“够了。”
一直沉默的林默,忽然开口了。
周正抬起头,看向他。
林默指了指那堆账本:“周同志,这些东西,威力太大。在这里一页页地看下去,我怕有些人,会撑不住。”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些早已面如死灰的中层干部。
周正立刻明白了林默的意思。这本账本,牵连甚广,从省到市,从企业到机关,几乎涵盖了江钢发展过程中所有能打交道的部门。如果现在就把所有内容都公之于众,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恐慌和震动,甚至可能导致某些被牵连的人狗急跳墙,做出不可预测的事情。
必须控制影响范围。
“你说得对。”周正点了点头,他合上账本,对身边的纪委工作人员郑重地说道,“封存!将所有账本、文件,全部列为最高绝密,立刻封存带走!在场所有人,从现在开始,到调查结束,全部隔离,不准与外界有任何联系!泄露今天一个字,按泄露国家机密罪论处!”
“是!”
纪委的人立刻行动起来,用专用的物证袋,将那些“死亡笔记”一本本装好,贴上封条,锁进了密码箱。
看着那箱子被锁上,所有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然而,林默却并没有放松。
他走到周正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周同志,能不能……再让我看一眼,最后一本?”
周正有些疑惑,但看着林默那不容置疑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从即将锁上的箱子里,抽出了标注着“2010年”的那本,递给了林默。
林默接过账本,没有从头翻,而是凭借着自己超强的记忆和逻辑,直接翻到了账本的最后几页。
那是2010年底的记录,字迹比之前的要潦草一些,似乎记录者的心境也发生了某些变化。
林默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倒数第二页,最后一行字上。
那一行字,记录得有些语焉不详,更像是一段备忘。
“十二月,雪。秦老来电,嘱:江钢未来十年发展之关键,在于‘物流’二字。嘱托一人,夏……”
后面的字,被一团墨迹涂掉了,看不清楚。
夏?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
一个他绝不愿意联想到的名字,不受控制地,从他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夜幕已经降临,财务处大厅的玻璃窗上,映出了他自己有些苍白的面孔。
而在那张面孔的背后,仿佛站着另一个身影。
那个在省城送别他时,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不要被权力蒙蔽眼睛”的女人。
夏清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