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听起来像是给了林默一个台阶,实际上,却是一剂穿肠毒药。
如果林默照做了,他今天在工人们面前建立起来的所有威信,将瞬间崩塌。他会从一个为民请命的英雄,变成一个向旧势力妥协的软骨头。工人们的希望之火会被他亲手掐灭,而那些中层干部,也只会认为他外强中干,更加肆无忌惮。
他将同时失去群众和对手的敬畏,彻底沦为一个笑话。
林默沉默了。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充满希望的脸,看着那个叫王铁柱的老工人,正激动地跟身边的工友比划着什么,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
他不能退。
身后是数万人的饭碗和希望,他退无可退。
“秦老。”林默的声音平静下来,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谢谢您的‘教诲’。但是,火已经点起来了,就没法再熄灭了。这火,不把江钢的沉疴顽疾烧干净,是不会停的。”
他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会不会烧到我自己,我已经不在乎了。我来江钢,就没给自己留后路。”
“你……”电话那头的秦老,似乎被林默这种近乎自杀式的决绝给噎住了。
“秦老,您是前辈,有些事,您比我更清楚。国企改革,是中央定下的大政方针,是省委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我个人荣辱,无足轻重,但谁要是想阻挡这股大势,谁就是螳臂当车。”
林默巧妙地将自己从秦老的对立面抽离出来,将这场交锋,上升到了“个人”与“大势”的对抗。
“今天发生的一切,包括那份工资单,明天一早,会原封不动地,以专题内参的形式,放在省委书记的办公桌上。我相信,书记会给我,也给江钢数万名工人一个公道。”
他把最后一张牌,也是最大的一张牌,亮了出来。
这不是林默与秦振邦的对决。
这是省委书记的改革决心,与退休副省长的旧日权势的碰撞。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林-默甚至能听到秦老那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这位老人在权衡,在估量,在判断为了一个已经倒台的武建军,和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中层干部,去和现任的省委一把手正面硬碰,到底值不值得。
许久之后,秦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的情绪都已隐去,只剩下万年寒冰般的冷漠。
“年轻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电话被“咔哒”一声挂断了。
林默握着发烫的手机,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了一团白雾。
他赢了这一回合。
但他也知道,自己和秦老之间,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从今天起,这位在省城能量巨大的老人,会成为他最危险的敌人。
广场上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工人们开始自发地唱起了《咱们工人有力量》,歌声雄壮,响彻云霄。
可林默的心,却无法融入这片狂欢。他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疲惫,从心底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小李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脸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崇拜和激动,只剩下煞白的惊恐。
“书记!林书记!不好了!”小李的声音因为急促而变了调,他一把抓住林默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
“出事了!刚才被您骂跑的那个冯涛……他……他带了十几个科长、主任,把……把财务室给堵了!”
林默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小李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抖,“他们说……说工资数据是内部机密,被您泄露了,要……要立刻就地封存销毁所有的原始账目和凭证!财务处的王处长拦不住,都快急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