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目光从武建军的脸上,慢慢移向那扇紧闭的窗户。
“我只是觉得,这屋子太闷了。人待在又热又闷的地方久了,就容易上火,肝火旺,头昏脑胀。一头昏脑胀,就容易看不清东西,听不进人话,做出些错误的判断。”
他的语速不快,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中医,在慢条斯理地分析着病理。
“其实啊,有时候解决问题很简单。”林默的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需要什么灵丹妙药,只需要把窗户打开,让外面的新鲜空气流进来,把里面的燥热和浊气散出去。”
“通通风,换换气。”
“比什么都强。”
话音落下,武建军那张暴怒的国字脸,僵住了。
他不是傻子。
如果说第一句“暖气太热”他还以为是挑衅,那么林默后面这一番话,已经将这个比喻的内核,血淋淋地剖开,摆在了他的面前。
办公室,就是江钢。
暖气太热,就是江钢内部积弊丛生,虚火太旺。
头昏脑胀,做出错误判断,就是在说他武建军的管理方式出了问题。
而所谓的“开窗通风”,不就是他口中那个该死的“改革”吗?
这个年轻人,从头到尾,没有提一个“改革”的字眼,没有说一句江钢的不是,甚至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在说暖气,说通风。
可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扎在了江钢最要命的穴位上。
他把他武建军精心准备的下马威,他那套“我是主人你是客”的逻辑,用一个轻飘飘的“暖气”话题,给彻底消解了。
甚至,反客为主。
将他武建军,连带着整个江钢,都摆在了一个“病人”的位置上。
而他林默,则是那个前来“诊病”的医生。
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惊怒,涌上了武建军的心头。这比跟他拍桌子对骂,还要让他难受一百倍。那感觉,就像是他卯足了全身力气,一拳打出去,结果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原本等着看好戏的江钢干部,此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他们看着林默,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这是省城来的笔杆子?这他妈是玩弄人心的妖孽吧!
副主任老张,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看着僵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武建军,又看了看那个稳如泰山、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微笑的林默,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十年的官场生涯,几十年的察言观色,在今天,被彻底颠覆了。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武建军死死地盯着林默,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怒火并未消退,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但在这怒火的深处,却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疑和凝重。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可以随意拿捏的“小白脸”。
这是一条毒蛇。一条懂得用最温和的姿态,咬出最致命伤口的毒蛇。
良久,武建军那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地放松了下来。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那把可怜的木椅再次发出一声呻吟。
他没有再咆哮,也没有再发怒,只是用一种全新的,审视的,甚至带着几分危险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林默。
他从口袋里,又摸出那包皱巴巴的“大前门”,磕出一根,却没有点燃,只是放在指间慢慢地捻动着。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知道,第一回合的交锋,以一种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方式结束了。
而现在,第二回合,即将开始。
“小子。”
武建军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嘶哑,像是被砂纸打磨过。
他死死盯着林默,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知道,给一个烧得通红的锅炉,突然打开炉门,灌进去一股冷风,会发生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