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点了点头:“谢谢刘哥。”
一声“刘哥”,让前面那个一直板着脸的中年男人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回头看了林默一眼,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这个年轻人,很上道。
一号楼内部,比外面更显安静。红色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木头的味道。走廊两侧挂着一些山水字画,气韵不凡。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红木门前。门上没有任何标识,但刘干事站定后,整个人的姿态都变得更加恭敬。他上前,轻轻地、有节奏地敲了三下门。
“请进。”
门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浑厚,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一块被岁月打磨过的璞玉。
刘干事推开门,侧身让林默先进去,自己则没有跟进,只是在外面轻轻地带上了门。
林默迈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办公室,或者说,更像一个书房。迎面是一整面墙的巨大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书籍,从《资本论》到《二十四史》,从地方志到最新的科技期刊,琳琅满目。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摆在房间中央,桌上除了几份文件和一个笔筒,再无他物,显得异常整洁。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的男人,正坐在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文件。他看得极其专注,连林默进来都没有抬头。
林默知道,这就是省委书记,周启明。
他没有开口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离办公桌三步远的地方,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办公室里只有老花镜下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这是一种无声的考验,一种权力的“留白”。寻常人在这里站上三分钟,恐怕就要心浮气躁,手心冒汗了。
林默却很平静。他甚至有闲暇去观察桌角那个乌木笔筒里插着的几支笔,从笔尖的磨损程度,判断主人的书写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五分钟,或许是十分钟,周启明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他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眉心,然后才抬起头,将目光投向林默。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清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没有官威的压迫,却带着一种久经风浪后的淡然和审视。
“你就是林默?”周启明开口,声音和刚才隔着门听到的一样。
“是,周书记。”
“二十六岁?”
“是。”
“坐。”周启明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林默依言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
周启明拿起桌上那份薄薄的,被订书机简单装订过的报告,正是林默写的那份“显微镜”。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封面上的“红星机械厂”几个字。
“这只麻雀,你解剖得很细致,也很大胆。”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
林默没有接话,他知道,领导说话,往往重点都在后面。
果然,周启明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林默,问道:“你一个政策研究室的干部,不在办公室里看材料、写文章,跑到已经停产的工厂里去,跟看门大爷喝酒,去找被排挤的总工程师聊天。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个问题,很刁钻。
回答是自己主动去的,那就是无组织无纪律。回答是领导派去的,那就是把韩立架在火上烤。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默看着周书记的眼睛,脑中没有任何剧本浮现。在这种级别的权力磁场面前,任何技巧都显得多余,唯有真诚,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他沉默了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报告书记,是问题让我这么做的。材料上的数字是冰冷的,但工厂里的人,是温热的。”
周启明闻言,靠回了椅背,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难以捉摸的表情。他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年轻人,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良久,周启明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地开口,说出了一句让林默都感到有些意外的话。
“年轻人,”他说,“你很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