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处长您好,您太客气了。我刚从基层上来,两眼一抹黑,以后还要请您多多指点。”林默谦逊地说道。
“哎,千万别这么说,咱们都是为领导服务的嘛。”刘明远自来熟地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小林啊,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你比我小着十几岁呢。”
“当然不介意,您是前辈。”
“这就对了嘛。”刘明远拍了拍大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小林,你从信访口过来,那是积了大德,办了大实事的地方。不过咱们政研室,跟那儿……不是一个玩法。”
林默心中一动,知道正戏来了。
“咱们这地方,说白了,就是‘笔杆子’的华山论剑。谁的文章写得好,谁的观点能送到领导的案头,谁就是‘东邪西毒’。其他人,哪怕你资历再老,也只能当个全真七子。”刘明远的比喻十分生动。
“在这里,写东西有三个境界。”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层,叫‘引经据典’。把领导的讲话、中央的文件精神吃透,用别人的话说自己的话,这是基本功,能保证你不出错。”
“第二层,叫‘自圆其说’。能用自己的理论框架,把一个问题分析得头头是道,形成逻辑闭环。做到这一步,你就是个合格的笔杆子了,能在处里站稳脚跟。”
“至于第三层嘛……”刘明远咂了咂嘴,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向往和敬畏,“那叫‘直抒胸臆’。你的观点,就是领导的观点;你的判断,就是未来的方向。能做到这一步的,整个政研室也没几个。咱们韩处算一个。”
他看似在传授经验,实则每一句话都在点明此地的生存法则,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试探林默的深浅。
林默安静地听着,脑海中浮现出夏清月的话。这里果然没有黑白,只有深浅不一的灰色。刘明远说的这三层境界,其实就是三种不同的“站队”方式。第一层是随大流,第二层是拉山头,第三层,是自己成为山头。
“多谢刘处长指点,我茅塞顿开。”林默由衷地说道。
“客气客气。”刘明远摆摆手,又闲聊了几句,看林默始终应对得体,滴水不漏,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他本以为一个从基层上来的年轻人,骤然进入这种环境,多少会有些不适或锋芒毕露,没想到对方竟像一块温润的玉,沉静得有些过分。
正当刘明远准备起身告辞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清瘦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熨烫得笔挺的白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整个人透着一股强烈的、近乎洁癖的秩序感。
他一出现,整个办公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原本还一脸随和的刘明远,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变得恭敬起来。
“韩处,您开会回来了。”
来人正是综合调研处处长,韩立。
韩立的目光没有在刘明远身上停留,而是径直落在了林默身上。那目光透过薄薄的镜片,锐利得像手术刀,仿佛要将林默从里到外剖开来,仔细研究一番。
林默站起身,迎着那道目光,平静地说道:“韩处长,您好。我是林默。”
韩立没有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他,足足过了五秒钟。这五秒钟里,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刘明远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韩立开口了,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你的事,我听说了。在江州,干得不错。”
他顿了顿,转身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厚厚的、用牛皮纸袋封好的文件,轻轻放在林默的桌上。
“欢迎你来综合调研处。这是给你的第一个任务。”韩立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关于我省深化国企改革的调研报告,省里很重视。你先熟悉一下材料,拿个初步方案出来。”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仿佛只是来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办公室里,只剩下林默和刘明远。
刘明远看着桌上那份文件,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混合了同情、怜悯和一丝幸灾乐祸的复杂神情。
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压低声音,用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
“小林啊……这可是个‘死亡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