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没人再拒绝。
工人们默默地排起队,从刘建军和几个年轻同事手里,接过热气腾腾的馒头和茶水。许多人拿到馒头,狼吞虎咽地啃了两口,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们不是没吃过苦,不是没挨过饿。只是,这半年来,他们听到的都是冰冷的拒绝和推诿,感受到的都是冷漠和无视。这是第一次,有人把他们当成“人”来对待。
……
傍晚,信访局灯火通明。
在孙海的协调下,工人们被暂时安置在了附近一家招待所,费用由信访局先行垫付。
局长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孙海、刘建军,还有信访局法制科的老科长,三个人都愁眉苦脸地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林默。
白天的胜利气氛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凝重。
“小林,我下午专门找了市法援中心的张主任,他是咱们江州打经济官司的一把好手。”法制科老科长推了推老花镜,满脸愁容地开口,“我把曹坤这几个公司的情况一说,张主任电话里就直摇头。”
老科长叹了口气,把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推到林默面前。
“张主任说,曹坤这套玩法,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合法赖账’。你看,他利用了《公司法》里最核心的一条——‘法人独立人格’和‘股东有限责任’。”
“简单说,公司是一个独立的‘法人’,它欠的债,理论上只能用公司自己的财产去还。股东只需要在自己认缴的出资范围内承担责任。一旦公司申请破产,就算它欠了外面一个亿,只要账上没钱了,那债主也只能自认倒霉。股东本人是不用掏腰包的。”
孙海在一旁听得直皱眉:“那我们不能告他诈骗吗?这明摆着就是诈骗!”
“难!”老科长摇了摇头,“诈骗罪的认定,需要证明他从一开始就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可曹坤每次都把戏做得很足,公司正常经营、签合同、发一部分工资……他会留下一大堆证据,证明自己是‘正常经营不善’才导致破产的,而不是恶意诈骗。想在法律上给他定罪,证据链很难形成闭环。”
“那……那他转移资产呢?”刘建军不甘心地问,“把好设备都低价卖给自己的新公司,这总犯法吧?”
“这在法律上叫‘关联交易’。”老科长苦笑着解释,“只要他做的价格不是低得离谱,比如市价一百万的设备,他五十万卖掉,他完全可以说这是折旧、是二手处理。而且新公司的法人也不是他本人,在法律上都很难认定是‘他自己’。这种官司打起来,旷日持久,而且胜算极低。工人们根本耗不起。”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所有人都明白了。曹坤为自己打造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堡垒,而是一个由无数法律条文构成的、精妙绝伦的迷宫。
你顺着法律的路走进去,只会在里面绕得晕头转向,最后发现,每一条路都是死胡同。
这就是法律的困境。
它在保护合法商人的同时,也给了这些精通规则的恶人,一件最坚固的铠甲。
孙海狠狠地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骂了一句:“妈的,合着就没王法了?就让他这么无法无天了?”
没人能回答他。
一直沉默的林默,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看那张写满法律术语的纸,而是重新拿起了下午那份关于曹坤的卷宗。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纸面,最终,停留在了那行被他重点圈出来的字上。
“经查,曹坤与市住建局副局长吴刚,往来密切。”
林默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骇人的寒光。
既然脚下的路被堵死了,那就抬头看看。
路走不通,是因为路上有墙。
而墙,之所以能立在那里,是因为背后有柱子在撑着。
他放下卷宗,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只说了一句话。
“清月市长,我是林默。我需要一份关于市住建局副局长吴刚的,所有公开资料。”